三年後
黑色BMW「吱!」的一聲停在一間金碧輝煌的酒店門前,駕駛者下車替後座者開門,一雙修長足蹬三黑色高跟鞋的美腿首先跨出車門,然後一位身著連身高衩黑色洋裝的美貌女子下了車。
她的美不可方物,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的長卷發披泄在身後,隨著她窈窕的步伐搖曳生姿,而她那雙修長白直的美腿亦不甘寂寞的在她高衩裙之間若隱若現,與背上大波浪的長卷發爭相媲美,然而在她身上最常擄獲男人眼光的卻是她那即使穿上T恤、牛仔褲亦掩蓋不了的美麗身段。
她是誰?凡是听過「鷹幫」古老板的人大概都知道她是誰,她就是近三年來古老板身邊最紅的女人荃小姐,道上大夥尊稱她為荃姊的大姊大。
「荃姊,大哥在春江廳等你!還有……」酒店經理臉上突然顯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還有甚麼事?」邵荃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老伯在吧台那邊喝酒,已經喝了一晚上了,我勸不動他。」他說的老伯正是邵荃的父親邵鎮東,自從三年前邵荃為了他而成了黑幫大哥的情婦之後,他「小林、小張,麻煩你們了。」再看爛醉如泥的父親一眼,她端著從頭到尾都冷若冰霜的面容轉身離開,走向正在春江廳等待她的古紹全。
春江廳內歌酒喧嘩,除了古紹全和酒店中幾個她面熟的陪酒紅牌小姐外,還有幾名她喊不出口的政經界人物,她帶著冷媚的笑容緩緩步入他們之中。
「小荃你終於來了,羅先生、孟先生、溫先生他們盼你來盼得可久了。」古紹全起身將她護持到自己身邊,笑著說道。
「對不起,那我就以三杯水酒分別向三位大哥賠不是了。」邵荃阿莎力的端起桌面上的酒杯,一口氣連乾了三杯酒。
「好,荃姊夠氣魄,難怪古老板這麼疼愛你。」三個男人同時間拍手,其中一個佩服的笑道,並朝她舉杯,「我再敬你一杯。」
「謝謝。」邵荃嘴角微揚,二話不說的乾下第四杯酒。
「那我也要和荃姊乾一杯。」
「我也……」
「嘿,你們幾個怎麼可以見色忘友,一見到美女就忙著跟她乾杯敬酒的,我呢?忘了我的存在了嗎?」古紹全適時的打斷另外兩人對邵荃的逼酒,笑容可掬的說道,並且不著痕跡的將他們的注意力轉開,「對了,听說羅大哥這次的競選總部,好像就要設在我『鷹幫』第四個分堂的附近是不是?不知道羅大哥有沒有需要小弟幫忙的地方,讓小弟替你盡點綿薄之力呢?」
「哈哈……」羅文聰突然大聲的笑了起來,「小弟我怎敢勞動古老板你呢?」
他雖笑著這樣說,但是他來此的目的不正是為了這個?大家心知肚明。
「幫個忙而已怎麼說是勞動呢?」古紹全笑道,十分滿意自己成功的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更為邵荃可以少喝些酒而高興。
「那……既然古老板這麼說的話,小弟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羅文聰喜形於色的笑著說,「來,我們先喝酒,喝酒,哈哈……」
坐在古紹全身邊,邵荃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
自從跟了古紹全之後,她才真正的了解這個世界是灰色的。所謂的好人可以滿口仁義道德,暗地卻放箭傷人;所謂的壞人雖然干出殺傷擄掠的惡事,但也有滿腔熱血為情、為愛犧牲的時候,好與壞、善與惡並沒有一定的標準,分隔線亦從未清楚過,只不過是自作聰明的人,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已將它看得很清楚了而已。
古紹全不是個好人,因為他從事不少非法行業,組幫派混亂社會秩序、昧著良心替人洗黑錢……惡名昭彰的他在警局所擁有的罪名根本是不勝枚舉,可是他收留那些被社會假仁假義的衛道人士排拒在外的人,讓他們有一份職業、有一份收入可以養家活口,或者肩負起照顧落難弟兄的妻兒老母等乏人問津的事跡,又該怎麼去評判?
在她面前坐了個人人夸的大好人,就是因為他的好讓許多人願意費心費力的支持他出任競選政府官員造福人群,可是他真的是個好人嗎?所謂正邪不兩立,身為人民心目中好人的他又怎麼會與大惡人古紹全並肩而坐、相談甚歡,甚至開口請惡人幫他忙、做些事呢?
而壞人受好人之托所做的事,又該算好事還是壞事呢?如果是好事,做好事的壞人是否可以躍升為好人;如果是壞事,唆使壞人做這件壞事的好人還能稱之為好人嗎?不管怎麼樣,人心險惡倒是真的。
「好,古老板,我們就這樣說定了,萬事都要拜托你了。」羅文聰協同孟先生、溫光生起身拱手對古紹全說道,同時間驚醒了一直在神游太虛的邵荃,她同古紹全一起回禮的站起身。
「你放心,倒是等羅大哥順利當選議員時,可別忘記小弟我就是了。」古紹全八面玲瓏的對他拍馬屁笑道。
「哈哈……古老板你真愛開玩笑,如果小弟我真當選的話,以後你有甚麼地方需要用到小弟我的話,小弟定當義不容辭。」羅文聰喜不自勝的大笑道,對於古紹全為他戴的高帽煞感受用極了。
「那我在這可要先向你說聲謝謝嘍!」古紹全笑道,黑色眸子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哪,哈哈……哪,哪。」他笑得像是自己已經當選了似的。送走了三位「好人」之後,古紹全這個「大壞人」輕扶著邵荃走至他在酒店中的辦公室,示意她等他,待他處理好公事之後一起回家。
邵荃沒有異議的點頭,坐進他辦公室的長沙發,默默的等他將事情做完。其間,她無聊的左顧右盼,然而對一間她看過無數次的辦公室,她實在找不出一絲興趣再去研究它,所以她最後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替自己尋找到一個滿意的目標,緊緊的瞧著在辦公中的古紹全。
如果是研究他的話,她想,即使是耗盡她一輩子的時間,她亦不會有一刻覺得無聊的。跟了他三年,老實說,她從未想過時間竟會過得這麼快,轉眼間就已經過了三年,可是即使是跟了他三年,她亦從未真正了解過他一絲一毫。
他的行為亦正亦邪,處事又從不按照常理出牌,弄得連她都混了,分不清世上所謂的好與壞、善與惡,甚至於開始質疑起這個社會到底出了甚麼問題。她常在想,若是和他沒有任何交集的話,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不聞不問,這就是女人留住自己男人的第一件首要守則。
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想要離開一個男人就很簡單了,只要對你的男人緊迫盯人,動不動就追著他問今天做了甚麼、去了哪、和誰在一起?或者是你身上怎麼會有香水味、晚上聚餐有沒有女的、我跟你一起去可不可以?最好再加上一些神經貿,對任何一個經過他身旁的女人都要質問他,你和她是甚麼關系、她是不是你瞞著我在外面交的情人等,那麼你的男人鐵定會受不了的離開你,或者將你趕走。
如果她這樣做的話,古紹全會將她趕走嗎?邵荃有些心動的想,可是她接著想的便是三年的時間,她欠他的債可以算還完了嗎?
「你在想甚麼?」古紹全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前問道。
「沒。你的事辦完了?」邵荃回過神搖頭道。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古紹全甚麼也沒說的拉起她,並在佔有性的圈住她的小蠻腰之後朝她道︰「走吧,我們回家了。」
黑色BMW像陣風般的駛進殘破的住宅區,立刻引來住宅區內眾人的矚目,但是憂心如焚的邵荃,根本沒時間去管自己為四周所帶來的訝異,一顆心全懸系在听說受了傷的父親身上。
「媽,爸呢?」迅雷不及掩耳的沖進屋內,她來不及向母親問好便迫不及待的朝母親問道。
「邵──荃?」邵母被她突然出現嚇了一跳,有些反應不過來是否自己眼花了,因為她通常都在月初才會回來看他們兩老,怎麼會今天突然跑回來?
「我听說爸出事受傷了,他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在房間?我進去看他。」
來不及等母親回答,邵荃逕自往父親房間的方向沖過去。
「等一下,邵荃,你別去吵他,你爸他剛剛睡著呀!」听見受傷兩個字,邵母恍然大悟的忙拉住她叫道。
驀然止住身影,邵荃在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上好半晌之後,這才無力的呼了一口氣,轉頭問母親,「爸的傷……嚴不嚴重?」
看著她,邵母搖搖頭,「除了手臂那道被玻璃劃破五公分,已經縫合的傷口之外,大都是一些皮外傷,幾天就可以痊愈了。」
「是嗎?」閉上眼楮,邵荃不知道除此之外她還能說甚麼。
自從她命令「鷹幫」旗下酒店的所有酒保不準再拿酒給他喝之後,他便不再出現在「廣幫」旗下的酒店了,因為他知道在那喝不到一滴酒,也之所以他轉移陣地到別人開的酒店喝酒,導致他今日在別人的屋檐下,卻不懂得低頭而撞傷了自己。
當她听到這件事時,她既擔心又痛心,她知道父親之所以會在這三年來,變本加厲的以酒精為伍,完全是因為她的關系,因為他在自責三年前,沒能救她卻反將她推向更痛苦的深淵,讓她成為現在這樣一個沒有自我、沒有自由,只是男人手中玩物的女人。他更在後悔當初如果不貪財,拿了高家那一百萬元,那麼這一切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
其實,他的痛苦她知道,他的自責她也知道,可是她不知道在世事已成定局,也已經於事無補的時候,他這樣折磨自己又是何苦?有道是借酒澆愁愁更愁,在連續喝了這麼久的酒後,難道他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媽,既然爸的傷沒甚麼大礙的話,我還有事,想先走了。」輕嘆了一口氣,她抬頭對邵母說道,「另外,媽,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不可以請你勸勸爸別再喝這麼多酒了,那對他的身體不好。」
「你呢?你喝這麼多酒對你的身體就好嗎?」邵母忍不住說道。
邵荃整個人倏然一僵,止不住的痛苦由她烏溜溜的眼底直泄了出來,她撇開頭去,不願看母親哀求的眼神,亦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的痛苦,以平靜的語氣開口說道︰「媽,我們不是有過協議,從此不再談論關於我的事嗎?」
「你教我勸你爸別喝這麼多酒,那對他的身體不好,你知道他為甚麼喝酒嗎?」邵母問道。
「媽……」
「因為你。」邵母逕自對她說道,「因為他無法忍受看你被人這樣糟蹋的痛苦,因為他無法忍受眼睜睜看你受苦卻又救不了你,因為……」
「媽,你別說了。」邵荃痛心疾首的哀求道。
「邵荃,回家吧!媽求你回家好不好?,看你這樣,媽很心疼呀!」
「媽……」
「這三年來媽省吃儉用的存了幾十萬,連同你每個月給我的錢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萬,你把這些錢拿去還給姓古的。如果再不夠的話,媽問過了,我們住的這個地方有人願意花五百萬來買,再加上這些錢,就等於當年他替你爸爸還的債和三年的利息,只要把這些錢給他,我想姓古的就沒有任何事可以拿來威脅你了。更何況還有你這三年的時間……邵荃,媽要你離開他,回家來好不好?」
不可能,不可能的媽的想法太簡單了,她以為還了錢之後就可以一勞永逸了嗎?這怎麼可能?別說古紹全是個完全不按照牌理出牌的黑道人,就算他是一個普通正常的有錢男人,在未玩膩她之前,也不可能會這麼輕易放過她的,更何況他對她還有著就從與他同住這點開始說起吧!
她之所以能和他住在一個屋檐下其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因為她是他花錢買回來的廉價財產,而為了不願多花一筆租屋或購屋的開銷放置她這個廉價物,只好勉為其難的將她帶回家放了。至於那對她與眾不同的三點要點破也很簡單,其一、他為她擋酒是因為他深知她有幾兩重,若她喝醉了,丟臉的人將會是他,所以他不得不替她檔酒。
其二、不曾動手打過她?老實說,他甚至從未對她生過氣、大聲吼過一句話,而這若硬要將之歸類於他對她的溫柔體貼,不如說她乖巧听話得讓他無從挑剔或責難,換句話說就是他不是不會打她,而是一直找不到理由打她罷了。
其三、對她父親的關心與容忍?說實在的,他對她父親的關心她從未見到,至於容忍說的可是隨便她父親喝多少酒也不與他收費的事?那她還真該為此向他下跪磕頭,感謝他這麼大方施舍毒藥毒害她父親哩!
算了,所謂旁觀者清,或許她該相信旁觀者的觀察力,相信他真的對她很好,相信她在他眼中真是獨一無二的……呀!這會有可能嗎?她想都不敢想,也不願意想,畢竟如果她對他來說真是獨一無二的話,那麼她的一輩子豈不都要跟他在一起……想至此,邵荃的腦袋不知不覺變成了一片空白,讓她無法感受到任何關於如果她真和他過一輩子的感受與情緒,而她的表情……「邵荃,你……你該不會愛上他了吧?」
「甚麼?」邵荃反應遲鈍的望向母親,沒听清楚她說了甚麼。
邵母帶著一臉驚煌失措的表情凝望著她,不願相信這個可能性,但是如果她不是愛上他,或者是對他產生了好感,對於一個強迫自己屈服在他的婬威之下的男人,她實在不應該說他對她好才對,而且她臉上夢幻般的表情,那是戀愛!
天啊,邵荃不會在無意間愛上他了吧?不行像古紹全這樣一個社會敗類怎麼會有資格得到她女兒的愛?不行!她一定要設法阻止這一次錯誤的發生。
「邵荃你來。」突然攫住她胳臂,邵母要她跟自己走。
「媽?」邵荃完全反應不過來。
邵母將她拉至客廳放置電視機的斗櫃前,然後從斗櫃的抽屜中翻出一袋用白色塑膠袋裝著的東西遞給她。
「這是甚麼?」邵荃疑惑的望著她問道。
「打開來看看。」
看了母親一眼,邵荃站在原地解開塑膠袋上的結,伸手進塑膠袋中將頭的東西掏出,「這……」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一疊信,握住它們的手微微顫抖著。
「全是高哲寫給你的信,從他出國到上個月才收到的那一封,總共五十一封,我每一封都替你收著。告訴你燒掉或是他沒有再寄信給你全是騙你的,這三年來他每個月都會寄一封信給你,即使你沒回信給他,他也從來都沒斷過。」邵母緩緩的說。
「為甚麼你現在要告訴我這些?」瞪著手中那一疊紙,邵荃的淚水在眼眶內盤旋,她不敢眨眼。
「媽要你幸福。」
即使邵荃使盡全力沒讓自己眨一次眼,然而淚水依然滾滾的滴落在臉頰上。
幸福?媽媽說要她幸福,可是幸福離她真的好遠,大概有三年這麼遠,她,還捉得住它嗎?
「回來了,你爸還好吧?」
一踏進房門,古紹全的聲音便從相連的房門那頭傳了過來,邵荃不知不覺的將手中那疊用塑膠袋裝的信件往身後藏。「你……你怎麼……怎麼會在家?」她有些作賊心虛的吞吐著問。
「你爸還好吧?」古紹全不是沒注意到她心虛的舉動與表情,但比逼迫她更重要的是她紅腫的雙眼,他關心的凝視著她,問著與剛剛相同的問題。
「嗯,靜養幾天就沒甚麼大礙了。」她避開他的凝視,半低著頭說。
「唔,是嗎?我听小林說你哭紅了眼楮,還以為……」古紹全為她的回答呆愕了一下,喃喃自語道,卻在驚見她霍然抬頭,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他時倏然住嘴咳聲道︰「咳,既然這樣的話,我還有事要辦。」他迅速轉身要離去。
「等一下!」邵荃完全不知道自己會出聲叫住他,直到听到自己的聲音之後才嚇了一跳。
古紹全僵直著身體停住,卻沒有回頭看她,「甚麼事?」他問,聲音與往常不太一樣。
「你……我……」邵荃不知道自己想對他說甚麼,腦中卻不斷浮現出他剛剛說「我听小林說你哭紅了眼楮,還以為……」這句話時的樣子,與推測他這句未完的話語所代表的意思,他不會在百忙中就因為听到她哭而特地趕回來看她吧?
不,這怎麼可能?而她心中隱隱跳躍的感動與歡喜又……不!停止!你到底在想甚麼?
「謝謝你對我爸爸的關心。」用力甩開心中的胡思亂想,她沖口說道。
「不客氣。」他沉默了一下,然後粗重的說了一句,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