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下,兩側壁面的火炬仍然自動點火,通室光明。
「拜火教教眾無數,他們必定開鑿有通道,能進出山月復內外?」貞儀望著兩側壁上粗糙卻生動的石刻提出疑點。
「未必!先前那座山谷極可能是教眾們隱居之處,這所石室卻是教眾的聖地!他們可能在此過著隱居生活,並不打算重回不見容他們的人世!」桓禎回答貞儀的問題。
之後他專注地凝視石壁上的刻圖,幾至忘神!
「這石上刻的是什麼?」見他看的認真,她好奇地擠到前頭去。
「傳說中的無生諦經……」
「無生諦經?」
「你听過這部武學秘笈的名字!?」他回頭望她,微微挑起眉。
貞儀點頭。「我曾听我大阿哥說過,當年邵王爺一門數十口慘遭滅門,有部分原因就是為了這本傳說中的武學秘籍!」
邵風因為醫治貞儀眼疾之故,每月皆會至怡王府,有一回貞儀問起邵風的來歷,宣謹才談及這段往事。
「這石壁上刻的文字,同無生諦經有什麼關系?」貞儀問。
「傳說無生諦經經內諸式,乃悟自佛教教義‘苦、集、滅,道’四諦,所謂‘苦下具一切,集滅各除三,遣諦除二見,上界不行真’!以苦諦俱十使,集滅各七使,道諦八使,成為三十二使!依此演化為無生諦經內三十二式!」
「原來一部無生諦經,竟然有這般深奧的義理在!」貞儀贊嘆。
桓禎凝視著壁上變幻莫測的三十二式心法,若有所思地道︰「因此我才猜測這石壁上所刻,極又可能正是無生諦經,或至少與無生諦經有關,只是據我師父所言,現今傳下的只有經文殘本,而這兩側壁面上的石刻,卻是完整的秘笈全式!只是不知為何會出現在祆教的秘室石壁上!」
貞儀也百思不解,她好奇地四面探看,無意間望向秘室後部——
「藹—」貞儀慘聲一叫,沖人桓禎懷里。
「怎麼了?」他急問。
「你……你看!」貞儀臉埋在桓禎胸前,手指向秘室後部。
桓禎一回頭,就看見秘室後偌大的空間內,累疊了無數白骨!
看來方才石板上的機關在若干年,甚至救百年前曾經發揮作用過!
可以想見,當時的闖人者為了破陣,必定是死傷無數,可最終還是未能來到這秘室,否則此處不可能還保存如此完好,世上也不會只殘存經文殘本!
「看來這處聖地曾被外來者侵襲過,因此襖教教徒才不得不放棄此處,另覓隱密之地。」他摟緊貞儀,輕輕拍撫她的背。
「你是說這處祆教徒的匿居地曾經遭人攻破?」貞儀微歪著小臉,若有所悟。「無怪乎現下會沓無人跡!」想了想,她又問︰「祆教教眾當年避居此處,必定有一條人工開鑿的穴道通往外界,否則那些外來者從何而入?」
他沉默半晌才道︰「也有可能那條通道現下已經封閉。」
「總要找找看才知道!」
「你想出去?」他眯起眼反問她。
貞儀不解地反問︰「你不想出去?」
他幽邃的眸光掠過一抹漆暗。「如果我要你放棄格格的身分,在山谷中同我終老一生,你可願意?」
貞儀愣住,願意二字幾乎月兌口而出,但她還是猶豫了!
問她愛他嗎!連她自個兒也不明白!可她不想與他分離!
出了這里,身分階級的差別,以及敵我立場的對立,只會讓他們形同陌路!可現下無意讓他們來到這無人的絕谷,留在這兒會是最好的抉擇!
只是她想到為她憂心至白發的額娘,阿瑪,想到正在設法解救她的大阿哥,想到必定為她擔憂的蘭欣……
她怎能自私地丟下他們,只管自己的快樂?
「你想出去。」他冷下眼,代替她回答。
她猶豫了!
而他以為她終究眷戀谷外的世界,放不下她格格的尊貴身分!
「我——」
貞儀搖頭,想解釋什麼,他揮手打斷她的話。
「是我不該那麼問你,畢竟咱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自小是孤兒,無牽無掛,你卻有親人朋友,自然不能跟我一塊隱遁世間!」
雖然這麼說,貞儀感到他的態度又回復之前的冷漠、刻意同她拉開距離!
然而她卻無話可說!
他的話的確是事實,縱然她心底有另外的想頭,縱然她其實極想拋下一切、隨他留在谷底,可天生為人著想的溫柔性情,卻不允許她放縱……
她只得問︰「我還不明白你兒時的事,你可願說與我知道?」
他提到他是個孤兒,那語氣雖然平淡無波,可她卻直覺其中有極多的不平的情緒,他壓抑了下來。「已經是過去的事,沒什麼好說!」他別開眼,淡淡地道。
貞儀不能掩藏心中的失望,她喃喃地道︰「你不願意告訴我……」
桓禎身體一僵,好半晌突然開口。「兒時的事之所以沒什麼好說,是因為當時我受盡欺辱,那時的我生不如死,活著本身就教人痛惡!」
貞儀抬起眼,望住他一轉為冷妄的俊美側面,怔然不語。
「王照養我到十歲,之後將我送給太初老人撫養,但他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與羞辱,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寂冷的黑眸浸人寒冰。
「他……不是你的師父嗎?他為什麼要那麼做!」貞儀問。
從他臉上透露出的乖邪冷妄,她幾乎能領會他所遭受的磨難,以致造就今日他陰沉詭謁的性格!
「憑他也配!我的師父只有太初-人!」他冷厲地道。
「那你為什麼還——」貞儀想問的是,他為何要成全王照的心意,帶領反清叛黨,並且綁架她!
他冷嗤。截斷貞儀的話。「我想弄明白,王照會如此恨我的理由!」他邪虐的唇角勾出殘忍的佞笑。
貞儀蹩起雙眉,心口莫名地揪緊。「可是,這麼做到頭來你又得到什麼?」
「如果我知道王照恨我的理由,那我便能知曉他的弱點,進而打擊他!」
這正是他的計劃!他不為任何人賣命,只為他自己以及他的仇恨!
「可是……」
「別再說了!現在我不想談這個!」他冷漠地打斷她末完的話。
貞儀別過臉,噤口不語。
「這條密道一路走下去,不知會通往哪里,我們權且走下去,看看能到哪里」說著便邁步往秘道另一頭走去。
貞儀默默跟在他身後,秀麗的清眸蘊著淡淡愁思。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許久,一路默然,誰也不主動去開口,貞儀心底漸漸醞釀委屈,可他徑自走在前頭,半句話不說,她也就不言不語,把委屈壓在心頭!
***
這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頭漸漸傳來轟隆隆的巨大聲響,著意凝听,竟然是水瀑發出的轟然巨響聲!
桓禎停在秘道盡頭一大片石壁前。
「路斷了……」貞儀望著石壁,喃喃道。
「這石壁是一道活門。」桓禎道。
「石壁後可是水瀑?」
「秘道建于水瀑後,以水瀑為掩飾,讓人意料不到出口竟會在此外!當初設計這條密道的人確實高明!」
貞儀問︰「這道活門如今還可以開啟嗎?」
桓禎走向秘道盡頭,「試試看!」
他仔細察看一遍,並未發現任何機關,于是凝神運氣,試圖以掌力推開石門。
桓禎試了一次末果,再試一次,卻仍是無法推動石門半分!
「打不開嗎?」貞儀見他試了兩次皆無用,于是關切地問。
桓偵站在石壁前沉吟半晌,腦中突然靈光乍現,「有了!」
貞儀問︰「你想到什麼?」
「那石壁上的內功心法!」
「無生諦經的內功心法?」貞儀疑道。
「正是!」桓禎再次凝視運氣,腦中所想的,卻是密道中石壁上所刻的心法招式!
他心演內法,氣聚掌力,之後猛然推向石門——那石門果然應聲而開,緩緩向前推出,兩邊各讓出一條可容一人穿過的小洞。
「成功了!」貞儀喜道。
兩人穿過那石縫,外面便是水瀑邊緣,下首有一汪湖泊,此時正值隆冬,湖水枯竭,湖面縮小,要是他們在夏季硬闖出關,只怕回被淹漫的湖水所埋沒,葬身湖底!
「石門邊開口狹小,僅能容一人通過,再由那秘道兩側完整的石刻來推敲——看來外來者不可能由這條秘道闖入!他們必定是另尋其他的途徑進入秘境,只是我們末曾發現那另外的途徑在何處!」桓禎道。
「也有可能是襖教眾人在殲沒外來者之後,封閉了另一條通道!」貞儀猜測。
「有可能,卻也因此他們認為待在秘境已不安全,因此才舉教遷移!」
他們離開湖邊,至此總算月兌離秘境,重見天日!
這湖四周連接幾座山,想不到這短短兩天,他們已離原來的地方如此遙遠!
自從兩人離開秘境起,桓禎一路走在貞儀身邊,臉上卻再無一絲笑容。
晚上在野地歇息時,貞儀猶豫了許久,也想了許久,終于開口問他。「你……不能放了我嗎?」
他撥弄著火堆,神清冷肅,半晌不吭聲。
貞儀已明白他的意思,別開了臉,不再求他。
又過了十數日,兩人才走回莊里,他們在山路上迂回行走,較之在地底和山月復間穿行,多走了十倍路不止!
王燕和元秀一看見桓禎平安歸來,兩人皆迎上前去,將貞儀排擠在外,叫莊里的人扣住她。桓禎見兩人如此,卻毫無反應,任由人扣住貞儀!
貞儀至此明白,他並未看重兩人數十日來相處,回到了現實世界,她在他心中仍然什麼也不是!自己依舊只是他擄來的人質!
「大師哥,太好了!你去了這麼多天,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王燕縱身投入桓禎懷里,硬是把一旁的元秀擠開。
原來那日王燕和元秀在林中也迷了路,所幸人林不深,過兩日終于被莊里眾人找了回來,兩人直養了數日才恢復元氣!
元秀被推擠到一旁,不怒不笑,陰陰地道︰「王師姐可真快放棄!要我可是一直相信桓禎師兄必定會回來的!」
王燕也冷笑。「我是因為太過擔心我大師哥。才會亂了心思,哪像某些人還能那般鎮定,不痛不癢,簡直是冷血!」
元秀雙眸一眯。「王師姐這是在說誰!?」
「你說呢?林師妹。」王燕冷笑。
兩個女人一見桓禎回來,又開始明爭暗斗,桓禎面色掠過一絲不耐,撇開王燕,正要轉向大廳時,恰巧子澄奔了出來!
子澄一听見貞儀平安歸來,喜出望外,一心急著來見她——
「格格!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沖上前去,忘情地一把抱住貞儀,貞儀被他的舉動嚇得呆住,竟忘了要推開他!
「二師哥,想不到你對人質這麼關心!」王燕在一旁說風涼話。
貞儀回過神來,欲推開子澄,誰知他卻摟緊了她,貞儀一時竟怎麼也推不開!
王燕見這情況,連連冷笑。「二師哥,你摟著人家不放是什麼意思?」
桓禎和貞儀這幾十日都在一起,兩人一道回來時,貞儀神情尷尬,暗地里也不知做了什麼事!現下連子澄都如此愛慕貞儀,王燕一想便心底有氣!
子澄听王燕一說,才不情願的放開貞儀,目光仍留戀在她身上,不舍得移去。
王燕走上前,親熱的挽著桓禎的手,火上加油得道︰「大師哥,二師哥這回把人給弄丟,你還要把人交給二師哥看管嗎?不如把人質交給我,我保證一定會看好的!」
桓禎眯起眼,沉冷的銳眸射向子澄,再緩緩移向貞儀。
貞儀別開眼,回開他諷刺的眼神,更不想去看王燕挽著他的親密模樣……傷害她的是,他並沒有拒絕王燕!
貞儀的舉動卻觸怒了桓禎,他結冰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痕。「師妹你想代子澄看管人質?」他特意強調人質二字。
「是啊!人質要是由我來看管,保證她絕不敢逃走!」王燕陰險的道。
她已經想好法子,要好好的整治貞儀!
子澄自知未克盡職責,雖然不敢多說什麼,卻滿懷憂慮的望著貞儀……
貞儀接受到他關切的眼神,打起精神來故作堅強的朝他一笑,對于自己逃走為他帶來的困擾,心中有無數抱歉!
「是嗎?」桓禎眯起眼,清楚的見到兩人眉目傳情的一幕,幽冷的眸掠過一抹殘酷的冷光,隨即擱下冷酷的話。
「既然你保證,那從現在起人質就由你看管!」
貞儀一震,猛地抬頭看他——她心底也明白王燕對自己充滿敵意,桓禎不可能看不出來!
他為什麼要將自己交給王燕?
桓禎只是面無表情地撇過臉,冷酷的反應更是傷人!
貞儀想開口說什麼,最終還是垂下眼,默默咽下心頭的苦澀……
元秀的心機比王燕又深一層,她察覺貞儀和桓禎間微妙的情感變化,見貞儀雙唇蠕動,心下有了疑慮,遂陰惻惻地道︰「桓禎師兄,不如由我和王師姐一起看管人質,兩個人輪流看守,多了一個人留意,也可防範于萬一!」
「我不過問,」桓禎丟下話,轉向大廳。「子澄,你也進來,我有話問你!離開前他遣走子澄。
「林師妹!既然你要和我一塊看守,那人質就先交給你押下去了!」王燕支使元秀,之後挽著桓禎,得意的離去!這次她又勝了一回!
子澄無奈的看了貞儀一眼,才黯然的跟著桓禎之後走向大廳。
元秀則是氣得手腳打顫,她把全部的氣恨,一古腦兒發泄在貞儀身上!她厲聲呼喝押住貞儀的大漢,「把她給我押到原先的雜物房!還有,這死丫頭不听話,竟敢私自逃跑,罰她一天不許吃飯,也別給她水喝!」
貞儀自頭至尾未曾說過一句話,眾人皆不知她已能開口說話,此時她也僅是默然承受著元秀加諸在她身上的「懲罰」。
當她會說話時,是桓禎讓她開啟心扉,重新找到快樂!但此刻他的無情,讓她又退縮回不會說話之時的畏縮,閉塞,那個孤獨封閉的啞巴格格!
她不懂桓禎如此善變的理由!
在秘境中那段快樂的日子,在他心中似乎不具任何意義……
元秀轉頭對住貞儀冷笑。「不管你是不是個啞巴,桓禎師兄只不過是玩玩你,現下他玩膩了,你已經被他一腳踢開,要是你膽敢再逃走,桓禎師兄可不會再縱容你,到時的後果你就自個兒負責!」她轉頭呼喝道︰「還不押下去!」
然後元秀讓人押著貞儀,回原先那處沒有暖炕,足以凍死人的雜物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