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森這一趟出國,先到韓國,後來因臨時增加行程,結束工作後直接從韓國飛往香港。
他在香港的朋友太多,原本只預計停留四天,可因距上一次到香港已經半年多,朋友見著他每個都堅持要請他一回,愈聚愈多人知道他到香港的消息,這麼一輪下來,已經半個月過去了。
一進門他便扔下行李,迫不及待地四處尋著她,一發現她人在陽台,他立刻大步大步的走過去,從身後緊緊地抱住她。
柴子夜前些天在陽台的桂花樹枝上發現一片長得像葉子但又不是桂花葉的東西,仔細觀察,似乎是蝴蝶幼蟲結成的蛹,她一時興起,到圖書館借了幾本蝴蝶圖回來研究。
因為捧著書比對樹上的蛹太專心,突然被這麼一熊抱,以為屋子被賊闖進來了,嚇得哇哇大叫,可身體的反應卻是立即扳住凶手的手指,正準備用力反折,再以手肘後擊——
「是我!」盧森眼見她就要「拆了」他的指關節,急忙出聲通知。
「咦!」她倏地放松力道,回頭一看。
「是我,親愛的。」盧森朝她面頰啄了一下。
「下次別這樣了,很危險。」見到日思夜想的盧森,柴子夜真不知該先親他還是先扁他一頓。
「我樂意做你的練習對像。」他還是歡天喜地地對她又摟又親,像要一次補回這半個月來的損失。
「笨蛋……」他真的是皮厚不怕痛,她拿他沒轍。
「你在做什麼,這麼專心?」
「你看這片葉子……」她指向樹枝間的一抹綠。「其實這不是葉子,是蝴蝶的蛹,我猜不出是什麼品種的。」
她還沒從書上找到一樣的蛹型,所以不確定。
「沒錯,紅斑星峽蝶的蛹。」他仔細一看,點點頭。
「不可能!」她怪叫起來。「你不可能連這個也懂!」
他的興趣涉獵龐雜,朋友三教九流,眼界大開大闊,在她眼中已經覺得他十八般武藝樣樣能來上幾招,要是再加上知識廣博,那就真的太過分、太讓人佩服了。
「真的啊,我國小六年級的寒假作業原本要做冬天植物標本,可後來發現一個掛在葉子底部,看起來像玉墜子一樣翠綠色的東西……」
「啊——我知道,我剛剛才翻到。」柴子夜立刻拾起在地上的圖鑒,找到盧森說的那種蛹。「是不是這個?青斑蝶蛹。」
「對。」盧森點頭。「那時候我們家的園丁伯伯就告訴我,這是毛毛蟲變的蛹,以後會變成蝴蝶,那個冬天,我迷上蝶蛹,還立志長大後要做蝶蛹專家。」
所以,當他第一次進到她的房子,看到她寧願縮減客廳的空間也要騰出一個美麗的空中花園,他就對她好心動。
她總是說自己很理智、很冷靜,但他眼中看見的她卻既性感又感性,能冷眼旁觀地寫出兩性間的盲點,何嘗不是因為有顆善感的心,才能敏感地觀察世間百態。
說自己無情的她,才是真正古道熱腸。
「大部分的孩子會喜歡蝴蝶勝過蛹。」她看著他,覺得不可思議,這個男人的腦袋真的很不一樣。
「不曉得為什麼,看到蛹讓我覺得很羨慕,大概覺得被包在里面的毛毛蟲很安全、很幸福,其實,那是它們最脆弱的時候。」
「你小時候在風雨飄搖中長大?」她覺得他說這句話的語氣怪怪的,像有什麼遺憾。
他只是用笑帶過。「吃過午飯了沒?」
「你真的很像老媽子耶,一見面就問吃飽了沒、衣服夠不夠暖?」她忍俊不禁。「現在都幾點了,當然吃過了。」
「這是我愛的表現。」他摟抱她起身,又仔仔細細的看著她,像要確定她沒有變得更瘦。
「放心,我一點也沒有因為相思病就茶不思飯不想,吃好、睡好,還胖了一公斤。」
「你想我?」他的喜悅立刻躍于臉上。「那怎麼不見你主動打電話給我?」
「就是要見不到面、听不到聲音才會想嘛,我很享受想念你的過程,所以不打給你。」
他听了覺得怪,環抱著胸問她︰「為什麼我覺得你的意思是指我不在身邊,你反而比較快活?」
「哈,你變聰明了,你都不曉得這陣子我多開心。」她笑答,旋即快速逃回房間,以免被他捉去打。
其實,他不在身邊的日子一點也不快活,可如果沒有這些分離,她又怎麼會知道原來真有「相思病」這東西,所以,她說享受想念他的過程,其實是指享受一點一點愛上他的心情轉變。
她太理智,不會因為他為她做了許多就把「感動」誤當為「感情」,但每每她一想起他,心頭便會升上一股暖意︰她會不自覺地微笑,笑他的厚臉皮、笑他的自大與自信、笑他的痴心、笑他的嘮叨,然後,她會突然很想抱他、親他,想要他立刻回到她身邊……
如果說過去她不相信愛情,那是因為她從來沒有嘗過愛上誰的滋味,如今……
她懂了。
盧森從陽台追進房間,故意擺出一臉邪佞表情。「現在我相信你是真的很想我了。」
說完,他開始解開衣服紐扣,慢慢地逐步走向她。
「你這個大,我才沒想這個!」她抓起繡花抱枕扔向他,尖叫著跳上床。
他帥氣地側身閃過抱枕,繼續前進,解完最後一顆扣子後將襯衫衣角拉出,展現令女人垂涎的完美線條。
她鑽進棉被里,露出一雙美眸緊盯著他健碩的月復肌,那誘人的模樣,要說腦中絲毫沒有邪惡思想實在缺乏說服力。
「那我們就來比比誰比較有毅力。」他上床,一腳跨過她的身體,雙手撐在她肩膀兩側,低身近距離俯視她。「誰先主動親誰就算輸。」
「來啊!」她自信不會輸地仰起下巴,拼命朝他嘟唇拋媚眼,想引誘他犯罪。
他此時倒如柳下惠般不為所動。
她的雙手勾上他的脖子,指尖在他耳邊輕繞著,那是他最敏感的地帶。
他舌忝了舌忝發干的下唇,黑瞳漸轉深沉。
她見他快要上鉤了,雙手開始往他的胸膛游移,一邊壞心地觀察他表情的變化。反正他只說不能親,又沒說不能吃豆腐。
「子夜……」他啞聲低喃她的名。
「嗯?」她感覺勝利女神已經站在她這邊了。
「我愛你。」他凝望著她,深情地說。
她以為他要投降,沒料到他會突然說出這三個字,忽地胸口一緊,反而被他溫柔似水的眼眸淹沒,被他那句「我愛你」降服。
「噢……」她忍不住抬起身,抱住他狂親。
她不知道「愛」這個字從一個她也好喜歡好喜歡的男人口中說出,竟如蜂蜜般香甜,如黃鶯啼唱般悅耳,她想再听一次,不,再多個幾次也沒關系。
「你犯規……所以這次不算……」她狂親他的同時不忘抽空抗議。
好勝的女人。
他輕笑,緊抱住她,回應她的熱情。
這個世上肯定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柴子夜這麼有個性卻又同時可愛極了的女人了。
她其實一點也不完美,個性糟透,主觀意識又強,可隨著相處時間增加,他對她的愛意不減反增;如果一個人的缺點到了另一個人的眼中能變成值得欣賞、尊重的特質,兩人相處沒有勉強、沒有犧牲,這不是「天造地設」是什麼?
「我也愛你!」她忽然像一個犯錯卻不肯認錯的死小孩,被逼供似的心不甘情不願地擠出這個「愛」字。
因為說了就表示她認錯了、被打敗了,她不喜歡輸的感覺,可是,她願意勉強為他認輸一次。
「你剛剛說愛我?」因為她說得太快、太含糊,以至于盧森以為自己幻听。
「我沒听清楚,你再說一次。」
「不要。」她搖頭,緊閉著嘴。
「小氣鬼。」他輕咬她不肯開口的唇。
「就是小氣。」她扮了個鬼臉。「你奈我何呀?」
「其實我听見了,清清楚楚,你說你愛我,還說這輩子非我不嫁。」他大笑,至少她沒否認,所以,他決定相信自己的幻听,大大感動一番。
「我才沒說那麼多!」
「我就是听見你這麼說。」換他死不改口。「你奈我何呀?」
「現在要比幼稚是不是?」她玩興被挑起,開始搔他癢。
兩個快三十歲的大人玩起了枕頭大戰,又親又抱、又鬧又滾,吵得屋頂都快被掀了依然樂此不彼。
直到兩人視線忽地對上了,這一瞬間從彼此眼中讀見濃烈熾熱的情感——
「第二回合」一觸即發,當!
晚飯時間,柴子夜拖著歡愛過後肚轉腸鳴的干癟身子趴在餐桌上,等待盧森端上他的拿手好菜。
分別得這半個月,說真的,她想念他今天早晨用輕吻喚醒她,然後醒來便聞到濃郁的咖啡香氣,一整天都覺得踩在幸福雲朵上的美好日子,當然,也想死他的廚藝了。
她側著臉,欣賞他站在爐前挺拔的身影,優雅流暢的動作,不僅秀色可餐,煮出來的餐點更是人間美味。
他為她打造了一個不合邏輯的童話世界,里頭有個迷死人的美型男,和一個雖美但個性自私又任性的公主,這個美型男不僅溫柔體貼而且擅長家務、博學多聞,他深受女人歡迎但獨獨鐘情于很機車欠扁的公主,死賴著不走。
真是超不合理的情節。
他對她好到讓她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死光了,他沒得選,只好忍耐她?
「喂,你上次說要娶我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她餓到有氣無力地問道。
「當然是認真的。」他正專心地、小心地卷起包了很多料的越南春卷皮。
結婚一事,她卻理智的打破沙鍋問到底。
「等等……」他將越式春卷切三段盛進紅花描金漆的方形長盤中送上桌去,薄薄粉女敕的春卷皮透著翠綠鮮黃的內陷,引人食指大動。
「沾著這個醬吃。」他指指桌上的小碟子,然後又回頭道廚房撈起剛剛好炸到金黃的雞卷,再幫另一盤沙拉淋上現調沙拉醬。
稍稍將廚具整理了下,他才解下圍裙會到餐桌坐下。
「剛剛你問我怎麼決定該娶誰那個問題,」他先啜了口葡萄酒,回到未答得話題。「以前我沒動過結婚的念頭,所以不需要選擇,遇到你之後我清楚知道這輩子你是我唯一想娶得女人,所以作這決定沒有任何苦難。」
「怎麼可能,見我第一眼就決定了?」她覺得他形容得太神、太夸張,難以說服她。
「這件事我也思考過,倒不是懷疑自己的直覺,而是我以為你會跟我有相同觸動,在見到我的剎那,突然覺得好像上輩子就已經見過面。」
「噗……這是你從哪一部電影抄來的劇情啊,上輩子,我還穿越時空咧!」她完全把他的話當笑話听,很捧場地哈哈大笑。
「後來我想通了。」他話說一半,挾了塊雞塊送入口中。
「想通什麼?」她最受不了人家吊胃口,急問。
「我想……你喝了孟婆湯,但我為了這輩子可以找到你,堅持不喝,所以,我記得你,你卻忘了我。」
因為他這話說得太認真,以至于她突然間被感動,不笑了。
「但是,你躲不了我的深情,終究還是愛上我。」
「不是躲不過你的深情,是怕了你的死皮賴臉。」感動過後,她又回到那個一點也不浪漫,毫無情趣的理智女人。
「意思差不多。」他笑。
她其實是愛他的,而且愈來愈明顯感受到那份情感的重量,但她別扭,不喜歡自己感性的樣子。
她的母親是那種情緒大起大落、十足戲劇化的女人,一點點委屈就哭得肝腸寸斷,一有得意的事便歡天喜地,喳喳呼呼地要全世界都知道,而家里經常往來的阿姨們也是如此,柴子夜是在這種有如舞台劇的環境中成長,因為很受不了,便漸漸演變出這樣反叛冷硬的性格。
「你才三十歲,怎麼就想結婚了?」她總想,想他玩心這麼重的男人,就算四十歲再成家也不算遲。
「你信不信?我大概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想像過未來我自己的家庭是什麼樣子,有幾個小孩,假日我要帶他們到哪里去玩。」
「那個時候你才剛‘轉大人’吧!怎麼可能這麼早熟?」
「我父母在我十二歲的時候離婚,我歸父親撫養,而他是個很糟糕的父親。」
他回想那段扭曲青澀的歲月。「老實說,我母親也不是稱職的母親。」
柴子夜這時靜默了下來,凡跟家庭、童年有關的事她不拿來開玩笑的。
「我是女乃女乃帶大的,腦子里沒有任何被父母抱過的記憶,總是我媽媽逛街,我被跟在後頭的女乃女乃抱著,要不就是我爸帶我出門,那些漂亮的姐姐陪我玩,我想,他們愛自己比愛對方、愛孩子還多。」
「他們離婚之後我父親幾乎不管我了,只保我衣食無慮,我的學業、心情,一般家庭的親子互動這些他從來不關心,他不懂怎麼做一個爸爸。」
柴子夜听了心有感觸。她的母親到現在也還像個要人捧在手心呵護的小女孩,還斤斤計較臉上多了條細紋,最後腰圍大了一點,很是巨星習性,當然她也是女乃女乃帶大,不過,她母親除了不喂母女乃外,倒是給了她十足夸張的母愛,而且家里總是熱鬧的,她的童年並不寂寞孤單。
「我十幾歲的時候想像自己擁有的家庭,妻子是什麼樣子倒還模糊,不過我一定會幫孩子換尿布、泡牛女乃、講床邊故事的好爸爸,那時候我還很喜歡看一個日本節目,教媽媽怎麼做出孩子喜歡的可愛便當。」他回憶著,忍俊不禁。「大概是把自己希望擁有的父親形象寄望在未來得自己身上。」
「所以你喜歡做菜是為了孩子,不是為了把妹?」
「其實你現在問我,我才認真分析這些事。」他撫著下巴,意味深長地笑了出來。「也許我在不知不覺中把一個單親爸爸應該要會的生活技能,當成人生中重要的事在學習著。」
「你擔心以後婚姻不完整,但不管如何你也要給孩子一個幸福成長的環境?」
「也許是。」盧森原本也沒注意到自己竟然一直受父母離婚的事情影響至今,但經柴子夜一挖掘,豁然開朗了。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無法掌握自己人生的小孩子,他的家庭或許不健全,但因此培養出他獨特的人格,幸而他也健健康康的長大了,還熱愛著生命。
「你比我好多了。」她佩服地說。「至少你的人生觀是正面積極地,而我的童年其實還算快樂,只是因為母親太出名,加上又沒有爸爸,特別討厭一家和樂的畫面,覺得那是演出來給別人看的,從小性格就滿扭曲的。」
現在,換他安靜地傾听。
「我媽未婚生下我,在她演藝事業最巔峰的時候。我不曉得我父親是誰,不過不知道是我母親演戲時賺了不少錢,還是我那個不知名的父親持續提供金援,總之,我們的生活寬裕,沒吃過苦,就是家里來往的人很多,一些關于我母親的閑言閑語沒停過,不過我已經練就一身銅筋鐵骨,用來對抗那種無聊的猜測。」
「你問過你母親有關生父的事嗎?」
「問過,每個人都問,但她不說,就這件事我十分佩服她,一個秘密居然可以放在心里那麼多年,可她明明是藏不住話的人。」
「連我都好奇了起來。」
「我大學畢業後在報社工作過幾年,有次興起,找過我母親當年的一些演藝圈新聞,不過那時候沒有狗仔文化,藝人私生活的報道比較少,只有一些周刊有約略提到跟我母親往來較親密的幾個人名……」說到這兒,她看了他一眼,眼神鬼靈精怪的。
「怎麼了?」
「你知道嗎?」她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先清了清喉嚨才繼續說︰「你爸以前好像追過我媽,搞不好我們兩個會發生像韓劇一樣的劇情,到最後發現其實是兄妹。」
「哈哈——怎麼可能——」他大笑,但笑到一半戛然停下,表情轉為凝重。
「現在換你怎麼了?」她被他若有所思的認真表情給嚇到。「不會是真的吧?我們是兄妹?」
「不是!」他粗聲否認。「我只是想起我們家有不少你母親主演的電影……我爸的珍藏,只是這樣,別胡思亂想。」
「我沒有亂想啦,想也知道我是開玩笑的。」她笑他怎麼突然沒了幽默感。
「我跟你爆個料,我爸最新交往的那個女朋友還小我三歲,他才真的是花心大蘿卜。」為轉移太過敏感的話題,盧森竟出賣他老爸。
「你沒听李敖說過,他認為女人只有在十八歲的時候最可愛,再大就不迷人了。」柴子夜嘲諷地說︰「那些追求我媽的叔叔伯伯,我後來才知道大部分都是有妻室的。看,你們男人多貪心、多不知足。」
「我沒有立場反駁你什麼,不過,這世上也有知足的男人,就在你面前,看你信不信而已。」
「暫時留校察看。」她笑。
「意思是說你願意考慮嫁給我了?」他眼楮一亮。
「並沒有。」她毫不手軟地潑他一盆冷水。「我還是不想結婚,但可以考慮跟你繼續談戀愛下去。」
「我很高興我們之間有了新進展。」他安然接受。
「這一點,我很欣賞你。」他總是淡然處之,不急躁,不勉強她,給她一場舒適沒壓力的戀愛。
「我欣賞你的每一點。」他握住她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他們是情人,也是可以分享彼此生命的知己,幾時偶有小小摩擦爭執也無損對彼此的珍視與欣賞;他們了解世上沒有完美的人,但他們何其幸運能遇到願意包容自己一切缺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