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淳揚離開後,沒多久值班的營業人員回來了。
離開公司前,曲希愛打通電話給吳爾達。
事實上,她晚上並沒有約會,會那樣對簡淳揚說,只是希望與他保持距離,同時提醒自己已有男朋友了。
「喂……爾達嗎?我是希愛,吃過飯了嗎?」
「喔,我還在趕一支程式,剛剛請助理買了便當,待會兒就吃。」
「這樣啊……」她听見電話理傳來機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像是在街上,心里有些疑惑。
「我晚點回家再打給你,先這樣。」
吳爾達匆匆地掛斷電話,連聲再見都沒有。
曲希愛愣了好一會兒,腦中浮現過去的幾段戀情,隨即搖搖頭,不該胡思亂想的。
吳雨達性格木訥,平時約會也幾乎都在同一間餐廳,他說,他很少出門,那間餐廳是朋友介紹的,還不錯,就習慣在那里吃飯了,這樣的男人她還擔心,豈不是太神經質了嗎?
她笑了笑,要自己放寬心。
只是……一個沒有約會的夜晚,一個人的晚餐,要怎麼打發呢?
曲希愛背起皮包,行經餐廳區時,瞥見餐桌上擺著幾本裝飾用的食譜,隨手抽出一本。食譜里美美的圖片令人垂涎,她突然想到——
女人,還是應該學學廚藝的吧!
結婚之後,總不能讓老公、孩子天天吃便當,至少也該有幾道拿手好菜。
「對!」她彈了彈手指,接著抄下食譜里所需的食材。
走出大門,驅車前往她的新歡——黃昏市場。
黃昏市場,人聲雜沓,各色蔬果堆疊在平台上,美味的熟食散發著香氣,搖晃的燈光人影,溫暖依舊。
曲希愛手上拿著小抄——豬肝炒菠菜、煎鱈魚,麻婆豆腐,再加一道冬瓜鮮蛤湯。要買的材料有豬肝250公克、菠菜250公克、老姜五大片、地瓜粉……
因為平日幾乎不煮飯,幾道看來最簡單的家常菜要買的東西可不少,冰箱里連兩根蔥都沒有。
不過,既然決定要開始訓練廚藝,就把東西全買齊吧!
她走到攤販前,呆呆地看著架上滿滿的綠色蔬菜。「糟糕……菠菜是這種還是這種?」
她手上拿著兩把葉子看起來十分相似的蔬菜,猶豫著,又不好意思開口問。
這是傳統市場的唯一缺點,對于她這種只認識料理後的蔬菜,對原始模樣完全沒概念的人,買菜像考試—樣令人緊張。
「菠菜是這一把,你看它根部的地方是紅色的,因為含有豐富的鐵質。」
「原來是這樣……」她恍然大悟。「謝謝你。」她轉身向那位好心人道謝,轉身的同時,發現糗了,那個人竟然就是簡淳揚。
果然,她沒有偏財運,不能投機取巧,連很少很少的小小謊言也會馬上被識破,才說晚上跟男朋友有約,結果就被逮個正著,忘了他說過每天都會來這個黃昏市場。
「還要買什麼菜,我幫你。」他瞄了她手上的小抄,還有幾張影印下來的食譜,由此可見,她的廚藝還在幼稚園階段,連「菠菜炒豬肝」都得看食譜?!
「不用了,我慢慢逛。」她實在覺得很丟臉。幸好簡淳揚沒有提起她的約會,這點,她十分感激。
「我猜,你還沒買齊之前,市場的攤販已經收光了。」他笑說,覺得她發窘的表情很可愛。
「喂……我沒那麼笨吧!剛剛只是沒注意到菠菜的根……」
「那我考考你,你知道老姜、粉姜,女敕姜看起來有什麼不同嗎?」他低頭瞅著她的眼,瞅得她心慌慌的。
「老姜看起來……比較老……」她吞吞吐吐地說。
「哈哈——」他忍不住笑了出來。「來,我帶你去看。」
他拉起她的手,穿過圍在攤販旁的婦人,走到另一頭。
「你覺得哪一種看起來比較老?」
「這個,這個是老姜。」她肯定地說。
「這個是姜母,這一種才是老姜,只是要提味用的,買小一點的就好。」他幫她挑了一塊,然後傾身看她的小抄。
她聞到他身上干淨的皂味,她一向喜歡這種清清爽爽的味道,莫名的眷戀作祟,她沒有避開,讓他的手臂輕觸著她的。
「……好了,菜的部分OK了,接下來是魚和豬肝還有蛤蜊。」簡淳揚帶著她將攤位繞過一遍,她的難題全部解決,還認識了好多蔬菜的名字和作法。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小聲地問。
「什麼?」他從攤販老板手中接過一個大塑膠袋,袋子窸窸窣窣地,沒听見她說的話。
「沒、沒什麼……」她趕緊搖搖頭,後悔一時月兌口而出。
問這個問題,是想要得到什麼答案?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這樣搖擺不定?
曲希愛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矛盾,她覺得對不起吳爾達,雖然她和簡淳揚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是,她感覺得到自己內心的變化。
而對愛情不專一,是她最痛恨的事。她千萬千萬不能再放任感覺繼續蔓延。
買完菜,從市場到回家的途中,簡淳揚閑談著稍早去她們店里的感覺,但是,曲希愛卻魂不守舍。
她弄不懂簡淳揚,也愈來愈不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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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曲希愛換上家居服,著手清洗蔬菜,將每道菜所需的材料都一一洗好、切好,盛放在大盤子里。
因為心里有些彷徨不安,她又打了一通電話給吳爾達,但是,他的手機沒開。
她失神地走回廚房,將鯉魚放進炒鍋里,沒想到突然「嘶、嘶」作響,鍋里的油像煙火一樣瞬間直往上沖。
她驚叫一聲,慌忙中想抄起鍋蓋蓋上,不小心又踫翻了流理台上的瓷盤,整個摔落地面,頓時廚房如戰場,「乒乓、 啷」加失控尖叫。
叮咚!叮咚!
門鈴急促地響起,她驚魂未定,又被門鈴嚇了一大跳,沖到門口,看也沒看是誰就打開門。
「怎麼了?我听見你的叫聲。」簡淳揚擔心問道。
他們兩戶的廚房中間只隔一道牆,從相連的陽台傳來她的驚叫聲,他想也沒想便趕了過來。
在療養院度過的那些日子,他已將自己訓練得不會大驚小怪,但是,一意識到曲希愛可能發生什麼危險,卻令他腎上腺素立刻激增。
「魚……油,噴上來……」
「有沒有受傷?」他拉起她的手腕察看。「有沒有被油濺到?」
「不知道……」她心有余悸,對于為什麼會引起這一連串的恐怖災難,腦中一片空白。
「我幫你看看。」他見她整個人都慌了,逕自走進她的廚房——
魚還在炒鍋里嘶嘶作響,摔碎了一個盤子,上面已切好的菜灑落一地。
「還好,你先把手肘、手臂用水沖洗一下,這邊我來處理。」
「喔……」她听話地走往浴室,洗完手又回到廚房,
「不管是煎還是炒,只要鍋里有熱油,下鍋的材料要盡量瀝干,尤其魚,要從鍋緣讓魚慢慢滑進鍋里。」
「知道了……」她真是笨,連煎個魚也能搞得驚天動地。
簡淳揚將鍋里的魚翻面,然後轉文火,再彎身清理地面的碎片及碎菜。
曲希愛也蹲下來幫忙。
她看向他低斂的眉,看向他薄薄上揚的唇角,感覺他那沈著令人心安的氣質,狹小的廚房里,幾乎能听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心頭那股像攀俯在懸崖邊就要往下墜的不安愈來愈濃烈,她快要控制不了自己對他的好感。
「你流血了……」他看見她的腳踝正淌下鮮紅血絲。
「喔……沒關系,—點小傷,我等—下再處理。」她不覺疼痛,繼續撿拾瓷盤碎片。
他大步一跨,彎身將她橫抱起,走向客廳,讓她坐在沙發上。
「醫藥箱在哪里?」
「在……電視櫃下面那個抽屜。」她被他突來的氣勢給震呆了。
簡淳揚找出醫藥箱,輕托起她的腳掌,抽張衛生紙將血水按去,仔細察看有無沾黏的碎片,傷口不大,只要貼張OK繃就行了。
她縮著身體,不敢大力呼吸。
「晚餐想吃炒豬旰和麻婆豆腐對嗎?」他問。
「嗯。」
「你在這里坐苦,我做給你吃。」
她很想告訴他「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一踫到簡淳揚
,她所有的行為與思考全都變得笨拙,變得別扭。
她愈來愈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也愈來愈討厭自己搖擺不定的感情。
當她開始需要費力地封閉自己的感覺,抵擋因他而引出的陣陣漣漪,她就知道完蛋了。
她還是喜歡上他了。
難道……她的男人運注定這麼差?
感覺自己才從一個泥沼月兌身,卻又墜入了另一個深淵。
是不是在她選擇這間房子時,就已注定了這段將糾纏不清的關系?
她想听听吳爾達的聲音,將自己拉回現實,但是,一整晚,他手機關機,而且,答應她會打來的電話,始終沒有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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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把0K繃撕了?」
早上,簡淳揚刻意跟曲希愛—同搭電梯上班,注意到她絲襪底下隱約透出—道紅痕。
「謝謝你的關心,不要緊的。」她直視前方,語氣冷淡。
「你怎麼了?」他不解地望著她,經過一個晚上,她的態度又變了。
曲希愛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令她感到痛苦。
簡淳揚仍望著她的眼,希望從中得到答案。
她吸了一口氣,終于決定開口——
「我覺得很困擾。」
「困擾?因為我?」
「沒錯,你的熱心令我困擾。」她斬釘截鐵地說。「也許,待人親切是你的習慣,也許,你對每個人都那麼關心,但是,我覺得煩不勝煩,如果可以,請你將急欲展現的親和力用在對你感興趣的女人身上。」
「……」急欲展現親和力?他無語,不知道她這樣看待他。
「搬家真的很累,我不想為了一個不相干的鄰居再勞師動眾的。」她補了一句更傷人的話。
「你真的這樣想嗎?困擾……」他問。更少,她閃爍的眼眸告訴他,她內心有著掙扎。
「簡先生,請你尊重別人的感覺,‘拒絕’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不是已經到了困擾的地步,我何必請求你留點自由的空氣給我?」
她將話說重了,太重了。
重得連自己也感到呼吸困難,這是她所能想到的,用最愚笨的方法將他推得遠遠的,即使知道這些話會傷了他,也傷了自己,
簡淳揚沈默了。
他斂起注視她的眼眸,安靜地等電梯到達地下一樓。
曲希愛大步離開,他仍留在電梯里。
簡淳揚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凡事不計較,就算有人惡言相向,他也總是一笑置之。但是,因為曲希愛的一席話,他頓時失去了平衡,被打擊得連連敗退。
他的確沒有想過她是否需要他的關心。
如果單從鄰居的角度,他的關心的確踰矩了,太一廂情願了。
電梯開始緩緩向上攀升,攀往一個未知的樓層,他陷入沈思,退到電梯角落,來來回回地坐了好幾趟,一直忘了按下十一樓的按鈕。
曲希愛坐進自己的車內,雙腿是發顫的,心髒是揪緊的,她拉上車門,俯身趴在方向盤上,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
她自私的選擇傷害別人來保全自己。
她是懦夫!
但是,既然狠下心這麼做了,她就不能再三心二意,傷害另一個男人。
曲希愛起身駕車離開地下室。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足可以靜靜放在心底的。停在紅綠燈前,她這麼想,也決定這麼做。
她沒忘記半年多來吳爾達默默為她付出的,他或許不是會今她心跳加速的男人,卻能給她穩定且安全的感覺。
這一生,我們可能喜歡上很多人,有些成為過去,有些成為朋友,獨獨只有一個人會始終陪伴自己,那個人就是終生伴侶。
愛的背後必須有責任支撐著,她父親便是少了這份責任感,自由戀愛的他們因為愛而結婚,然而,再遇見同樣令他心動的女人後,便忘了最初愛上母親的那份心情。
相愛容易相處雖,她不希望自己定上母親的路,成天擔心丈夫外遇,擔心外面的誘惑太多,親手埋葬自己的後半輩子。
綠燈亮起,她的手機同時也響起,她接起電話,是吳爾達。
「喂……希愛,對不起,昨天工作到很晚,怕吵醒你,所以沒打給你。」
「沒關系,工作忙完了嗎?」
听見吳爾達的聲音,令她心安,因為對他有著虧欠,因為她才剛剛傷害了簡淳揚,此時,她格外溫柔。
她並非冷漠的人,但是,她的溫柔只能給—個人,而那個人,叫吳爾達。
他很緊張地解釋工作上遇到的麻煩,解釋最近真的比較忙,曲希愛靜靜地听,直到他確定她沒有生氣。
「對了,爾達,這周末你生日,有沒有空,想怎麼慶祝?」
「啊,你記得我的生日?」
「哪有女人會不記得男朋友的生日。」她微笑,這就是她的男朋友,她不過記得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他便因此而感動。
「其實也不用什麼慶祝……」他還是很靦腆。
「要不要到你喜歡的那間餐廳,吃完飯到山上走走?你整天面對電腦,偶爾也呼吸一下大自然的空氣。」
「好啊,約幾點?」
「我盡量早一點下班,七點,好嗎?」曲希愛一旦投入戀愛,便會一點一點地將生活重心移向男友。
「好,要下要我到家里接你?」兩人交往已經三個月了,她從不讓他送她回家。
「我自己開車過去,你就不用大老遠跑來。」她體貼地說。
「嗯……那我先去工作了,晚上打電話給你。」
「記得不要太累了。」她輕聲叮嚀後,結束通話。
她開始著手計劃周末要給吳爾達什麼樣的驚喜,「簡淳揚」這三個字,便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的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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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風、無雲,太陽高掛,悶熱的初夏午後,簡淳揚拿起一塊直徑四十公分,厚約十公分的圓木塊,打算離個小圓幾。
兩個小時後,看著雕刻後不甚滿意的圖樣,決定刨掉,重來。
他卷起襯衫袖子,汗水自額際滑入領口,雙手握著工具,用力地刨起一片片木屑。不一會兒,又丟下工具,坐到回廊上,那反覆、漫無方向的舉止,失去往日的平靜。
他的耳邊不斷地重復听見今早曲希愛說的那些話。在意的不是她傷人的話和冷淡的態度,他看見的是一向平靜的心緒被系上一條線,而線的末端此時就捏在曲希愛的手中,任田她擺弄。
人說算命的人算不出自己的命運,他可以輕易地接收到別人的感覺,唯獨觸模不到曲希愛的內心。
愈是在意的人,愈容易出現盲點。他不能再自欺欺人,說什麼只想打開她的心房,將她從那樣看似安全無傷,其實寂寞荒涼的世界拉出來。
如果,只是那麼單純,此時,頻頻生出想去見她的意念是為什麼?心煩意亂又是為什麼?
那個「多刺的女人」困住了他,令他進退兩難。
他起身在工作室的庭院里走了一遍又一遍,猶如困獸之斗,與內心的渴望拔河,直到滿身大汗、直到筋疲力竭,直到夕陽西下。
她的身邊已有了個「他」,他應該就此打住,避免曖昧不明,他對她的關心或許真的踰矩了,而且令她困擾。
「簡大哥,你有心事嗎?」一直不敢驚動他的助理曉雯,實在忍不住問了,他已經整整走了三個鐘頭。
她認識的簡淳揚總是不慍不火,沈靜且內斂,做他的助理是件幸福的事,他不僅體貼,在她情緒低潮時總是適時地帶給她溫暖與力量,她從未看過他如此心煩的模樣。
「嗯,有點,不過運動一下,流些汗就好了。」他露出微笑,停下腳步。
曉雯一听,不得了,所有人心靈的支柱,簡大哥,居然有心事?!「你有心事的話可以跟我說,還是我讓梁經理過來陪你?」
「沒什麼大事,明天我想上陽明山一趟,你就不必過來了。」運動、親近大自然、投入工作……簡淳揚相信很快就能調適心境,不會讓煩惱困住自己太久。
「簡大哥……」曉雯還是不放心,俏悄地打了通電話回公司給梁鏡璇,告訴她這件事。
簡淳揚在工作室沖了澡,準備回家時,梁鏡璇飆車趕到了。
「咦?你怎麼來了?」他納悶問道。
「突然想吃你做的飯,我跟你上菜市場,我來指定晚餐吃什麼。」梁鏡璇勾著他的手臂,走向自己的車。兩人相識多年,了解對方,卻不會主動探問對方的私事,想說,自然就會說了。
「那我的車怎麼辦?」
「放著,明天早上我載你過來。」
「不會吧……你又想喝通宵了?」他假裝面露難色,但是,梁鏡璇知道,只要是他們這些多年好友找上門,他只有認命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