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籠罩兩人之間良久,最後周錦初終于輕聲開口,嗓音低啞而平靜,「你說得對,其實我們根本就不適合,一開始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滿懷怒火、氣憤填膺的符浪,剎那間像被當頭澆了盆冰水,她在瞎說什麼?
他又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符浪,其實你要的,從來就不是我。」
她早該明白……不,是一直明白這個事實。
「所以不管是你勉強接受我,或是我勉強配合你,都是行不通的。」
「你……我……」他突然腦中一片空白,只剩可怕的絕望感在胸口熊熊燃燒了起來。
「符浪,我真的很喜歡你,甚至比我敢承認的還要更多、更多……」隨著她的開口,強忍的淚水默默滾落了下來。「你就像一團美麗的火焰,可我卻不是,所以我就算再想,也不能靠得你太近……不像陳襄。她也是火,你們是同一類型的人,你們兩個才是真正適合彼此的一對,搭配起來完全沒有半點勉強。」
「小周……不是這樣的。」
自知闖禍了的符浪伸手想踫觸她,她卻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小周。」他眼神閃過一絲痛楚。
「不,」周錦初搖了搖頭,鼻頭酸楚。「就讓我們──停在這里吧。」
「小周,你听我說,我們兩個剛剛都太情緒化,不夠冷靜,所以才會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符浪心亂如麻,腦子還無法清楚思考,但他知道絕對不能夠放任眼前的情況越來越惡化。「好,我答應你,我先把陳襄送回飯店,我去跟她道歉,然後我們按照原定計劃回彰化。你也不想我外婆和我媽擔心吧?」
「符浪,」她眼神難掩一絲脆弱的心痛,悵然地望著他,「我不是用生氣來逼迫你就範。」
「那你到底要什麼?」他心慌到了極點,像頭只能用憤怒咆哮來掩飾自己恐懼和無助的野獸,暴躁地低吼。
「符浪,其實你應該問你自己,」她深深望入他眸底,柔聲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濃眉緊蹙地瞪著她。
「你真的想結婚嗎?」她凝視著他,「你真的準備好了和我一起走入婚姻、走入家庭嗎?」
「我──」
「符浪,你還沒有發現嗎?」她想起這些日子來的「自我催眠」,嘴角浮現苦澀的笑。「其實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嘗試,不管你再怎麼用心改造,我還是那個我,那個老氣橫秋、一成不變、沉悶乏味的周錦初,我永遠也變不成你心目中想要的那種女孩。」
「小周……」
「所以,你心目中能和你牽手共度一生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她的苦澀更深了。「你確定嗎?你甘心嗎?你不後悔嗎?」
符浪頓時語塞,只能呆呆地注視著她,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確定嗎?甘心嗎?不會後悔嗎?
他的完美另一半,就真的是她了嗎?
符浪的猶豫和遲疑,剎那間說明了一切的答案。
周錦初沒有再掉一滴眼淚,只是深深地凝視著他,彷佛要在這一瞬將他的形象永遠刻在腦海里。良久後,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而你,應該也明白了。」
當她轉身離開的剎那,泛著淚光的眼角最後一次瞥了那個猶佇立在原地的高大身影。
不知怎的,腦海驀然響起了那一首曾在午夜令她落淚的歌,字字句句彷佛早預告了這一切的結局──
這時候贏不贏已經不再重要
你給我下的毒已經沒有解藥
心冷的卻是你不屑地一笑
我輸了我輸得徹徹底底無法翻身
贏不了贏不了這場游戲我太認真
我活該所有的勸阻我都不加理睬
我明白這游戲一旦結束無法重來
別讓我輸得太快
無奈地說聲Goodbye……
周錦初沒有戲劇化的就此辭掉電視台的工作,甚至遠離他鄉,斬斷所有和符浪的聯系。
因為她的人生一向過得循規蹈矩,她身上也沒有任性瀟灑、一走了之的細胞。
她周錦初就是這麼乏善可陳,認真嚴肅的一個人。
沒錯,她也很痛恨自己這一點──真希望自己哪天能有驚人之舉,讓所有人都對她大開眼界、震懾不已。
但是對于她而言,在這一個周休二日,關掉手機,拔掉電話線,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兩天兩夜,就已經是「放肆」的極限了。
星期一早上,她準時七點起床,利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擰了冷毛巾放在臉上,試圖幫浮腫疼痛得像火燒的眼皮冰敷。
若是腫著一雙核桃眼去上班,是瞎子也都看得出她失戀了。
這兩天她除了默默掉眼淚外,沒有哭天搶地,沒有要死要活,沒有搥胸頓足,也沒有悲慘到像書上描寫的那樣,心碎成了千千萬萬片,撿也撿不回來。
她只是覺得胸口空空的,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可是又不確定到底是什麼。
太陽還是一樣打東邊出來,從西邊落下,世界也沒有因為這樣就毀滅。
她還是能感覺到肚子餓,感覺到疲憊,甚至也記得怎麼煮東西吃……她已經實際到,連她都快要瞧不起自己了。
七點半,她把變干了的毛巾拿回浴室,洗好晾到架上,然後回臥房換衣服。
從今天起,她再也不需要強迫自己穿那些露肩T恤,再也不需要擔心自己的打扮會不會丟他的臉,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周錦初從衣櫃深處翻找出了塵封多時的襯衫和裙子,一一換上。
看著穿衣鏡中熟悉的自己,她松了一口氣,卻又莫名感到一絲失落。
以後不再有「悅己者」了,所以她的容貌、裝扮,也已經不再重要了,反正也沒人看。
「沒人看就沒人看,」她喃喃自語,硬生生吞回突然上涌的酸楚自憐。「我自己看,自己順眼就行了。」
八點整,她打開公寓門,要去前面路口搭公交車。
那輛熟悉的悍馬車停在她家門前,周錦初腳步只停頓了一瞬,隨即對那輛龐然大物和倚在車頭的高大男人視而不見,徑自往前走。
「小周!」頂著一頭亂發、臉上有明顯黑眼圈的符浪吃了一驚,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了她。「慢著,你要去哪里?」
她停了下來,只得回頭看著他,「早。」
周錦初,你不愛他,你不想他,你不要他,你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符浪見她神色如常,不禁寬慰地吁了一口長氣。
幸好,她沒有生他的氣,幸好,她還肯跟他說話。
「小周,你忘了我來接你上班的嗎?」他柔聲開口。
周錦初心底波濤洶涌,說不出是酸是苦是甜是澀,但是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再跟他周旋下去了。
從今往後,他仍然是符浪,她的頂頭上司,「極限運動大挑戰」的制作人兼主持人,而她依然是小周,他的執行小助理,「極限運動大挑戰」的總務兼雜工小妹……就跟過去兩年一樣。
就讓一切都回到原點,對誰都好。
「謝謝你。」她點了點頭。
符浪看著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太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哪里不一樣。
不過她沒有甩他巴掌,沒有要他滾下地獄去,也沒有鬧別扭說寧願去搭公交車,為此,他再度由衷感謝老天,阿彌陀佛!
符浪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他只是很高興這一切又恢復正常了。
果然是他的小周,她的胸襟氣度絕不是那種小鼻子小眼楮的庸脂俗粉可比的,就算星期六他們吵了一架,可是她很快就恢復理智,不再跟他一般見識了。
能夠遇到像她這麼通情達理的好女人,也許正如外婆和老媽說的那樣,是他走了天大的狗屎運。
一路上,符浪高高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跳回胸腔內,雙手穩穩掌握著方向盤,時不時側頭瞥身畔的小女人一眼。
現在才發現,她為什麼又穿回原來灰撲撲不起眼的服裝了?
難道是因為他先前幫她買的那些新衣服已經穿舊了、不新鮮了嗎?
「小周,這個周末我再帶你去買新衣服好嗎?」他熱切地提議。
周錦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有衣服。」
「可是那些都穿過好幾輪了,你如果覺得膩的話,我們可以再去別家服飾店選其他的款式。」
是他看膩了吧?
「謝謝,不用了,我衣服夠穿的。」她淡淡道。
他模不著頭緒,怔怔地看著她。
在停紅綠燈的當兒,符浪拚命想打破車內靜窒得令人心慌的沉默,口吻熱烈地道︰「對了,我昨天送陳襄去機場,她回新加坡了。」
「喔。」
喔?他吞了口口水。就只有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