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浪坐在馬來西亞最高樓上,身上綁著安全裝束,對著底下螞蟻般的人車發呆。
……不刺激、不興奮、不好玩。
他完全沒有往日腎上腺素狂飆的感覺,也不覺得就這樣跳下去,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有多大意思。
就像昨天在澳門,他自告奮勇去馴服一頭由相熟馬場新買來的野馬,在馬背上又跳又顛,搞得頭暈腦脹、渾身酸痛,最後成功讓馬兒乖乖听話,又有什麼意義?
他連個可以分享、炫耀,甚至是听他吹牛的人都沒有。
也沒有人會在旁邊緊張兮兮地碎碎念他,叫他「小心點」、「當心點」、「你都幾歲人了還不懂得注意安全?」
嚴格的來說,自從沒有小周跟著他東奔西跑,在旁邊對著他耳提面命,被他捉弄打趣,听他在那邊五四三地畫唬爛,他的人生就開始變得異常無聊,而且簡直沉悶到爆。
他想要陪她去山上泡茶,想要幫她推推車逛大賣場,看著她一板正經地只買清單上的東西,故意鬧她,搬一堆零食往推車里放,惹得她白眼連連,叨念他比小學生還幼稚;他還可以幫她拿擺放在架上高處的東西,帶她去吃他新發現的各式美食餐廳,幫她吃掉盤子里最不喜歡的菜。
──他強烈地想念所有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所以,他痛恨極了目前這樣很自由,卻一點意思也沒有的生活!
那麼,這就是答案了嗎?他真的確定嗎?
他腦子里亂成一團,象是全澳門馬場所有的馬統統擠進里頭狂奔亂竄。
符浪倏地站了起來,迅速解開安全帶的環扣。「不玩了,我要下去了!」
「浪哥?」一旁的人員全不解的看著他。
「我肚子餓了,我要去吃沙嗲大餐。」他沒精打彩地走了。
盡避手機里有幾百個人隨時等著他call,只要他一通電話,不管是男的是女的,都會立刻拋下手邊的事,飛快過來陪他。
可是他不想要任何人陪。
饒是一身黑衣牛仔褲,刺蝟頭亂糟糟,看起來有一點頹廢,依然掩不住他渾身性感陽剛的濃濃男人味兒,逛街的女士小姐們紛紛朝他投去驚艷的眼神,其中包括了恰好到馬來西亞出差的陳襄。
她大喜過望,忍不住快步上前,伸手拍了下他的寬肩,「嘿,符浪!」
「陳襄?」他回過頭,一怔,隨即咧開微笑。「真巧。」
「是啊,真巧,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里遇到你,你是到馬來西亞出外景嗎?」她興奮地問。
「來玩。」他笑笑,聳了聳肩。「你呢?」
「我來接受一個訪問,不過已經結束了,正想著要去吃午餐。」陳襄遲疑了一下,看看他身後左右方向。「咦,你的執行助理沒跟來嗎?」
符浪心一痛,隨即擠出笑容,「沒有,她沒來。」
「那太好了!」陳襄開懷一笑,大剌剌地道︰「我們可以一起去吃飯,你想吃什麼?」
什麼叫「太好了」?
「陳襄,我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他的聲音有些緊繃,正色道,「但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就是我的執行助理小周。」
陳襄美麗臉龐上的笑意不減,「我知道啊!」
「你知道?」他微詫地揚眉。
「這已經不是秘密了,不是嗎?」陳襄嫣然一笑,攤了攤手,「可是這也不代表什麼,你們又還沒有結婚,只是男女朋友而已。人家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過來也一樣呀!」
符浪眨了眨眼,總算會過意來,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喂喂,你開玩笑的吧?我們是哥兒們,上山下海的同好,就只是這樣,何況你和小周是不一樣的。」
「我比她更適合你,更能陪著你瘋,甚至比你玩得更瘋……」陳襄自信滿滿,笑嘻嘻地道,「這點難道不比小周強嗎?」
「談戀愛又不是談條件,還能逐項列舉拿出來比較的?」他忍不住翻個白眼。
「話不能這樣說,你可以拒絕我,但是我一樣可以追你,」陳襄豪爽地重重拍了下他的背,「這是兩碼子事,對吧?哈哈哈哈……」
符浪差點被她的手勁打到岔氣。
慢著!
他突然知道為什麼自己總對陳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了。
老天,她「真的」就是女生版的他嘛!
只不過是多了胸部,少了「那個」,並且是個女的,其他內容物根本一模一樣。
媽喂!符浪一想到要跟「自己」交往,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世上除了周錦初那個小傻瓜呆以外,誰受得了他啊?
一對夫妻里,只要有一個負責天不怕地不怕、任性狂野不羈就夠了,要是兩個人都這樣,那不天下大亂了?
他最愛小周的其中一點就是,她永遠是他的定海神針、他的船錨,不管他野到天邊去了,她隨時都能夠把他拉回來,隨時都能夠讓他知道,那一座燈塔光芒永不歇止熄滅的港灣,永遠都在那兒等著他。
剎那間彷佛被雷劈中了般,符浪整個人猛然定住了,傻傻地張大了嘴巴。
就是這個!
他尋尋覓覓已久的終極答案,最終目標……就是這個!
真要命,他肯定是這些年來沖浪、跳傘、高空彈跳,沖到腦袋瓜智商嚴重受損,還跳斷了好幾根筋,要不,怎麼現在才看清楚事實?
「陳襄,好樣兒的,不愧是哥兒們──」他激動狂喜得咧嘴傻笑,重重拍了她的背一記。「謝謝你,我欠你一頓大餐!」
「什麼?」她一頭霧水。
「我先走了,拜!」
話聲甫落,符浪咻地就跑掉了。
「哇塞!」陳襄倒抽了口涼氣,一臉敬佩。「這家伙敢情還練過輕功啊,看來改天要跟他請教請教,到底是哪里學的?武當山?少林寺?欸,不知道收不收女弟子……」
止不住的思念又如何?
她現在該想的,是怎麼按照原定計劃,踏踏實實地過日子。
不再去貪求非分的緣分,不再去想不屬于自己的人。
她早晚都得學會在面對他時,不再心跳得厲害,不再有對著他掉眼淚的沖動,不再去猜想,如果一切可以再重來,他們是不是會更適合彼此?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小周。」一個熟悉的嗓音喚住了她。
周錦初腳步倏停,背脊竄過一陣無關寒冷的酥栗感。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狀若平靜地轉過身來。
「早安。」
「我想通了。」符浪笑得好開心。
她秀氣眉毛微蹙,「想通什麼?」
「我要跟你在一起。」
周錦初心一震,「什、什麼?」
「我確定我要跟你在一起。」
她的心髒迅速狂跳起來,雙眼發亮,卻在被強烈的喜悅感淹沒前及時恢復理智──該死的理智!
他們之間的問題一直都在,並不是一時的激情沖動就能消弭的。
她不想在心情好不容易稍稍平復之後,又要再一次為他翻天覆地,最後還是要面臨因不適合而分開的痛苦。
這一次,她已經沒有勇氣再跳進去了。
「謝謝你。」她強抑下翻騰的心緒,搖了搖頭,「但,這是行不通的。」
「為什麼行不通?你不是要我想清楚,我究竟要的是什麼嗎?」符浪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了,古銅色的臉龐微微發白。「我已經想清楚了,我要你永遠陪在我身邊,你也不需要為我再做任何改變,只要照著你原來的樣子就好,我就喜歡你原來的模樣。」
她應該要很感動,因為她終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最想听他說的這番話,可是為什麼當她真的親耳听到了,內心卻仍然感到一片迷茫?
也許是因為,她已經不再那麼天真了。
她不再相信人定勝天,不再相信只要有愛、只要努力,最後一定能得到那份自己最想要的幸福。
人不應該一直作白日夢,更不應該貪圖、強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她已經試過一次,不自量力的結果是丟盔卸甲、潰不成軍,好不容易才勉強從那個迷戀的坑里爬了出來,再有下一次,不就像個沒綁安全鎖就去玩高空彈跳的笨蛋一樣,注定會摔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小周?」他心焦地催促。
果然還是小周,小周就是小周……
「不。」她低嘆了一口氣,眼神坦白地望著他,「我不想再來一次了。」
「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符浪,你是顛倒眾生的萬人迷,也是每個女人心目中最垂涎戀慕的理想對象,老實說,就算我們重新恢復交往,我也沒有自信能夠留住你多久。」
「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完全被搞迷糊了,不懂她到底是在擔哪門子的心。「以後萬事有我,我會照顧你,寵愛你,保護你,負責把你留在我身邊直到地老天荒,天塌下來都有我頂著。難道,這還不夠讓你有信心嗎?」
「不夠。」她簡潔有力地回道。
符浪一時語結,滿眼苦惱地盯著她。
真要命,女人的腦袋瓜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麼東西?為什麼明明很簡單的事情,卻可以被她們搞得這麼復雜?
「那我要怎麼做,你才會對我有信心,對『我們』有信心?」他濃眉打結,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知道。」周錦初無奈地苦笑,「我猜,這件事根本沒有答案。我以後還是會覺得配不上你,會疑神疑鬼,會患得患失,會猜測哪一天當你遇到真正的『對小姐』之後,你會後悔為什麼要那麼早就跟我定下來。」
符浪眨眨眼楮,完完全全被搞胡涂了。
「你看,我就是這麼僵化死板難搞。」她很嚴肅很感傷地看著他,「我永遠都會想太多,把人生變得很麻煩很復雜。而我知道你一向很灑月兌,很豁達,什麼事都像一加一等于二那麼簡單……」
「這樣講好像我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單細胞生物。」他一時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好。
可憐的符浪,遇見她就是這麼倒霉,老是被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她痴痴望著他,心底又酸又甜,還微微發燙,眼眶再度紅了起來。
「符浪,謝謝你曾經讓我當過你的女朋友,在那段時光里,我真的覺得很幸福。」她努力眨去了淚意,吸吸鼻子,擠出笑容,伸出手想和他握手,「我會永遠記得的。謝謝。」
這是什麼?
符浪瞪著她伸出的手,腦袋和胸口象是被馬蹄重重踹中,震驚慌亂恐懼痛苦在瞬間淹沒了他。
生平第一次,他驚覺到自己可能會失去她……或許,他已經失去她了?!
「你──你是認真的?」他吶吶問。
周錦初溫柔地看著他,眼神卻寫著堅定。「是,以後我們還是當同事,當朋友就好了。」
他無法說話,不能反應,像個木頭人般,被她強迫地拉起手握了握,就當作「同意」了。
在她松開他手的那一剎那,他似乎瞥見了她眼角閃過一絲可疑的水光,但還來不及看清楚,她已經迅速轉身背對著他,瀟灑地擺了擺手。
「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先去忙了,再見。」
她就這樣走了?
符浪整個人呆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