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要從七夕當天說起。
東方之星大廈,18F。
一踏出電梯,便可以看見花籃幾乎塞滿了走道兩側,賀卡上頭寫了不少什麼「月老下凡」、「再世月老」、「現代愛神」之類的美贊。
阮伶薰特別選擇在這樣的日子里舉辦介紹所的喬遷之宴。
其實,這天也是婚姻介紹所的五周年紀念日,選在這種屬於情人的日子里來舉辦,再適合不過了。
「奇蹟婚姻介紹所」一開始並不是實體的公司。起初,阮伶薰只是單純在網路上替人辦一些聯誼活動,然後撮合了不少情侶;後來活動愈搞愈大,最後听取朋友的建議,乾脆成立了一家介紹所。
五年下來,假她之手撮合的佳偶已經不計其數,她在業界里可以說是零失敗率的超級紅娘。以她的年紀來看這成績的話,除了「奇蹟」之外,的確沒有第二種形容。
她忙著收花、忙著招呼賓客,坦白說,她壓根兒沒料到今天會有這麼多人前來。一開始,她還打著如意算盤,想說今天是情人節,大家肯定會各自安排活動,不會來參加這種無趣的喬遷宴會。
可是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顯然這些愛侶們——曾經是會員的愛侶們,除了深愛彼此之外,還非常的愛護這家介紹所。
道賀聲不斷,美酒一杯一杯乾,前來祝賀的賓客數量遠遠超出她的預期。從上午至下午,阮伶薰的模樣已經開始益發狼狽,甚至開始微醺。
她在心里哀嚎、呼救,直到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入耳。
「哇靠,人這麼多啊?」
是翁婷薇的嗓音。
宛如听見聖音,阮伶薰驟然回頭,瞬間露出了解月兌的神情。「我的天,你終於來了,我都快醉了我。」
翁婷薇攜了個男伴隨行。據她所言,應該就是那位「上個月才開始交往」的新男友吧?
阮伶薰下意識地看了兩人交握的手掌——乾乾淨淨,除了裝飾用的戒指之外,什麼也沒有。
似乎是留意到她的視線,翁婷薇立刻在她面前彈了一下指頭,呼喚對方回神。「哈羅,你這Party到幾點?」
阮伶薰醒神過來,眨了眨眼,道︰「大概……再過兩個小時吧。你們待會兒有活動?」
「嘖,什麼活動﹗我不是說好要陪你吃晚餐?」
「可是他……」阮伶薰的視線忍不住移向她身邊的男伴。
「他等一下就要回去了啦。」
「欸?」
「我昨天就跟他提過羅,說我今天晚上只能陪他白天,晚上要陪你吃飯。他只是過來看看傳說中的超級紅娘而已。」
阮伶薰呆愣愣地,心想——你這不是在給我難堪嗎?
這是她的天賦——只需要看一眼,她就看出這兩人幾乎不可能修成正果,萬一這男人要是開口問……
「你好,我姓許。」
突然,男人伸出右手,問候了一句。
「呃……」阮伶薰驟然中斷自己的思緒,伸手握了握對方的手。「你好。我姓阮。」
「我知道。久仰大名。」
男人揚起微笑,然後收回自己的手,轉而摟住身旁的女人。「那麼,紅娘你看,依我們兩人的樣子,適不適合當夫妻?」
丙然。
阮伶薰尷尬地笑著,如果說「是」的話,豈不砸了自己的招牌?可如果要說「否」,那未免也太殺風景了點。
「你少在這里問廢話,」翁婷薇以手肘輕輕撞了對方的胸膛。「想叫紅娘幫你配老婆,先繳會員費再說。」
「哦,好痛。」男人故作吃疼的樣子,逗笑了翁婷薇。
「好啦,我先送這家伙下樓,待會兒再來。」
語畢,翁婷薇勾著男人的手臂急匆匆地往大門方向走去。她這是在替好朋友解圍,伶薰當然懂,所以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事實上,介紹所能這麼成功,天底下只有三個人知道真正的原因。但由於母親幾年前過世了,所以正確來說應該只剩下兩個人。
是的,沒錯,她天生就看得見它。
——看得見人們小指上的那條姻緣線。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的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她還納悶為什麼路上許多人會在彼此的小指上綁著一條細細的紅線。
母親交代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別人。她牢牢記在心,卻在一次酒醉之後,不小心告訴了她的摯友。
這也是翁婷薇會知情的原因。
最初她開始替別人配對的時候,還會因為自己「濫用」這樣的天賦而感到愧疚,後來或許是習慣了,便也漸漸的不是那麼在意。
現階段令她在意的,是自己和翁婷薇的將來。
這麼多年下來,眼看她們兩個都即將邁入三十大關,卻遲遲遇不到那一個「正確」的對象,那個與她有著紅線相系的男人。
翁婷薇始終遇不到,她亦是。
雖然有些人天生就是晚婚的命,她甚至遇過四十五歲才歡喜出嫁的女會員,但她自己可不想要等到發絲花白了才能披上婚紗;她也曾經懷疑自己是所謂的「孤鸞入命」,一生沒有好姻緣的那種類型,翁婷薇則是笑她神經質,明明才二十八歲就在擔心自己嫁不出去。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長吁,低頭再啜一口手上的冰酒。
*
面對面而坐,翁婷薇點了一客牛排,阮伶薰則是點了一份凱薩沙拉。
「你減肥哦?」
「沒有那種事。」阮伶薰甩了甩餐巾紙,攤在大腿上。「我喝酒都喝飽了,哪還吃得下什麼。」
「哦,也是啦,我看你沒醉倒已經是奇蹟了。」翁婷薇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塊牛肉,直往嘴里送。
自從當年阮伶薰喝得爛醉、吐露了自己的「天賦」之後,從此就變得非常節制,再也不允許自己在外面喝醉酒。
「你記得嗎?」翁婷薇帶著笑,提起過往︰「大三那年你倒在宿舍門口的樹底下,說什麼……為什麼大家都有紅線,為什麼我沒有的?」
「唉,別提了,我今天下午才想起那件事。」
不過,事實上,她對喝醉以後的記憶是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全都是事後听人所描述。「記得我酒醒之後,嚇得要死,想說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秘密。」
「坦白說,我一開始也當你是酒後胡言亂語啊,是後來發現你好像真的很會預料某些事情,像是……對!你記得吧?」
翁婷薇揮舞著刀叉,唱作俱佳︰「電機系最出名的那一對情侶,當年大家都猜那個學長會跟資工系的系花在一起,可是你卻咬定他一定會跟班上的另一個女生交往。」
阮伶薰微笑,點了點頭,往事歷歷在目。
「說到這個,你那個新男友 」伶薰抬頭,啟口。
「停!」翁婷薇立即打斷她的話。「你別告訴我結局,我不是結果論的那種人。」
「……你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你,看得到那條線。」語畢,翁婷薇又塞了一口鮮美的女敕沙朗。
阮伶薰怔怔地看著她,瞧她吃得津津有味。
其實真相是「沒有」。
她和那位新男友之間,猶如往常那些來來去去的男人一樣,他們和翁婷薇之間始終不曾存在著那一條紅線。
這就是阮伶薰與翁婷薇最不一樣的地方。
包早之前,婷薇偶爾還會私下問伶薰︰「欸,你幫我看看我們兩個有沒有紅線綁著。」
一個沒有,兩個沒有,第十個還是沒有。漸漸的,翁婷薇不再問了,卻還是勇敢享受戀愛的滋潤。
反觀阮伶薰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面對任何一個追求者,她總是先看看對方的小指。沒紅線?抱歉,謝謝再聯絡。
「說真的,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翁婷薇突然擠了一句話出來,打散了阮伶薰的雜想。
「……什麼?」她怔了怔,狀況外。
「我說,就算找不到那位Mr.Right,你也不能一輩子不談戀愛吧?難道你這一生的情人節都要跟我一起過嗎?你這麼愛我呀?」
「你不覺得那很奇怪嗎?明知道最後會是一場空,我怎麼可能還傻傻的跳下去談感情?」
「享受,OK?那是享受。我只不過是叫你去談個戀愛,你干嘛一副好像叫你去賣身一樣?照你這邏輯來看的話,反正人出生了就是等死,我一輩子躺在床上就好了啊。人生不是這樣子搞的吧?」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沒辦法嘛。一想到這個男人以後會娶另一個女人,你要我拿什麼理由去愛啊?」
听了,翁婷薇嘆了一息,拿來紅酒小飲一口。
「你呀,我看你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什麼叫作『愛一個人』吧。」
「誰說的?」阮伶薰揚揚眉,那可是她最不想去回憶的一段。「像你這麼博愛,肯定不知道那種心酸。」
是啊,明明是那麼愛著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系在另一個女孩身上。
那一年她高三,情竇初開,愛上了坐在她前面的大男孩。可是很殘忍的,男孩手上的紅線卻系在學妹的小指上。听說那是他的青梅竹馬。
從此,她不再愛人了。至少,她不再去愛一個錯的人。
當然,這些往事翁婷薇並不知情。
一頓飯之後,兩個女人在百貨公司逛了一圈,買了幾件衣服、幾條口紅、幾套正在作特價的保養品,然後伶薰陪著婷薇到廣場前搭計程車,她說今天晚上要到男友那兒過夜。
阮伶薰說不上那是什麼滋味。
是羨慕嗎?還是慶幸?是羨慕她可以勇敢地享受戀愛,還是慶幸自己不必像她一樣,不停地讓感情歸零又重來?
看著婷薇坐上的計程車漸漸遠去,好吧,或許是羨慕多一點。她羨慕婷薇可以無懼情傷,勇敢說愛就愛,不管這樣子的過程要重來幾次,她總是可以不顧一切地愛得甜甜蜜蜜。
那或許是自己這輩子都達不到的境界。
想著想著,她吁了口氣,心想時候不早了,也差不多該回到那個冷冷清清的小窩去。
思及此,她抬手看了腕表。
——奇蹟,出現了。
她看見自己的小指上纏著紅線。她愣住,動作就這麼僵止在那兒,彷佛時間凝結在此、地球暫停自轉。
好半晌,她醒神過來,用力眨了眨眼,再看清楚一些——的確,自己小指上確實纏了紅線。
瞬間,她的心跳狂亂,激動得無法言喻!她的視線順著紅線所牽引的方向,緩緩地、緩緩地望去。
「他」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年輕人還是中年人?他高嗎?還是跟她差不多矮?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的?是商界嗎?還是資訊方面呢?
有千千萬萬的問號在她腦中炸開,雀躍的情緒在她的胸口里彷佛經歷了一場火山噴發;噴發依然持續著,欣喜之情宛若岩漿般不停地涌出,並且竄流到了身體的每一處。
直到她看見了那只維尼熊。
維尼熊?
噴發活動,停了。
火山彷佛瞬間進入了冰河年代,她愣在當場,不知所措,其震撼的程度不亞於在看見紅線的瞬間。
她開始在腦中計算著自己的身價。
目前介紹所已經累積了兩萬多名會員,還在繳費參加各種相親、聯誼的,粗估至少還有一萬多人。每一位會員月繳三千台幣的活動費,也就是說,她的介紹所一年的收入可是超過三億。
而擁有如此身價的她,竟然要嫁給一個穿著維尼熊人偶裝的……
她有一種被打入地獄的感覺。
是老天爺在開她玩笑嗎?她張著小嘴,如遭雷擊,久久無法清醒。這是開玩笑吧?誰來告訴她這只是一場惡作劇?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時間一分一秒流過,紅線依舊穩穩地將她與那只維尼熊綁在一塊兒。
好半晌了,她看著那只維尼熊搖搖晃晃地發著傳單,雙膝有一種酥軟發麻的感覺。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愣愣地朝著維尼熊走去。
那只維尼熊也塞了張傳單給她。她低頭,看著傳單,那是汽車旅館正在促銷情人套房的廣告。
他是汽車旅館的員工?
還是……更糟,只是個打零工的男人?
阮伶薰發現自己的手正在發顫,幾乎連張傳單都要拿不住。她試圖冷靜,再冷靜一些。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要自己樂觀,這可是她盼了二十八年才盼到的男人,不是嗎?
樂觀啊,要樂觀。
於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氣,邁步向前,走到維尼熊的前方。
或許是因為人偶裝的關系,這只熊顯得特別高大,阮伶薰幾乎得要仰著頭才能目視著對方——其實她根本搞不清楚「對方的眼楮」到底在哪個位置。
「先生,」她鼓起勇氣,開口喚了對方一聲。「先生,可以讓我看一下你的臉嗎?」
可惡﹗她的聲音竟然沙啞了。
那只維尼熊似乎嚇了一大跳,突然沒了動作,像是被急凍了似的,久久沒有任何反應,直到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沒把話講清楚的時候,對方竟又塞了一張傳單給她。
阮伶薰一愣,隨即遞上微笑。
「傳單我已經有了,」她晃晃手中那張汽車旅館的傳單,道︰「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臉。可以嗎?」
維尼熊一副受到威脅的樣子,連退了兩步。
「對不起,我在工作,不方便。」
總算是听到了「他」的聲音。腔調標準,口齒清晰,沒有台灣國語。很好,至少從聲音听起來還算是正常人。
接下來是他的相貌。
「就只是看一眼而已。」她向前逼近,如果今天沒能看到他的長相,她肯定會睡不著,所以……
「一眼就好,看了我馬上就走,好不好?」
「小姐,你別鬧,我——」
維尼熊持續左閃右躲。
阮伶薰頓時失去了耐心,乾脆自己來比較快。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股勇氣,居然不自覺地伸手想去取下那顆該死的維尼熊頭。
人急懸梁,狗急跳牆,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沒料到那只維尼熊竟拍去了她的手,還吼了她一聲。「別這樣!」
阮伶薰呆住。
然後她依稀听見男人在人偶裝底下似乎喃喃自語了幾句話。
「……你說什麼?」她皺眉,豎起耳朵。
「沒什麼,我說我在工作,不方便,請你不要打擾我。」語畢,維尼熊站在原處,不再跳那愚蠢的舞步了,也不再發放傳單。
不知怎麼的,阮伶薰覺得這只維尼熊的情緒似乎變得很惡劣——是她惹到他了?是她讓他生氣?
可是,她也只不過是想看一下他的臉而已,不是嗎?只不過是這麼一件小事情,一般人會這麼生氣?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成。
這只維尼熊顯然不買她的帳,而她也不是那種會拿熱臉貼人家冷的女人;可是偏偏這條該死的紅線綁著彼此,她能這麼走開嗎?這是她等了二十八年的奇蹟,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若無其事地轉身就走。
「可以嗎?」她再度出聲哀求。
只是一眼而已,她幾乎要跪下來求他了。
維尼熊依然鐵了心腸,無動於衷,直到她看見對方轉身,一副就要離去的樣子。她胸口一緊,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
「不可以。」
回應她的是果斷的拒絕。
她不解,這男人的心真是鐵打的嗎?
不料,那只熊未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我……」她傻愣住,趕緊追上。「先生,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卻見自己被他狠狠甩在後頭,而且距離愈拉愈長。奇怪?他明明穿著那麼笨重的人偶裝,怎麼還能健步如飛?
沒一下子,阮伶薰看見那只維尼熊在走道的底端轉了個彎,逃出了她的視線。她心一慌,提步追跑過去,卻已經不見對方的蹤影。
街道上依舊喧鬧,那只顯眼的維尼熊卻已消失得徹徹底底。
阮伶薰站在路口,失魂落魄。有那麼一瞬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酒,才會作了這麼一段愚蠢的白日夢。
直到她看著緊握在手的傳單——小指上的紅線已經消失。
不是白日夢。
「他」出現了,他是真的出現了。
*
一回到自己的窩,阮伶薰立刻開了一瓶威士忌——會員送的;她倒了一杯,仰頭乾了它,刺鼻辛辣的酒氣讓她皺緊眉頭。
踫的一聲,她放下杯子,拿出手機立刻撥打翁婷薇的號碼。
避她是不是正在卿卿我我,管她是不是正在床上作運動,她慌了,徹底慌了手腳。她需要找人傾訴,她需要有人給她意見、方向。
「喂?」是婷薇的聲音。
不急也不喘,很好,至少不是從床上爬下來接電話。
「婷薇,我……我遇到了!」喘的人反倒變成了她。
「啊?什麼呀?」翁婷薇一副困惑的口吻。
「我說,我遇到了,那個紅線……紅線……」一句話說得支離破碎,阮伶薰此刻只比爛醉稍好一點點而已。
彼端靜了幾秒,隨後是一聲驚呼。
「真的假的?!你說的是那個和你綁在一起的男人?」
那感覺像是翁婷薇在她耳邊尖叫。
頓時阮伶薰的耳膜有一種受傷的感覺,她掏了掏耳朵,繼續道︰「對,我遇到了……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現在雙手還在發抖。」
「然後呢?然後呢?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婷薇追問。
而這問題就像是支射穿她腦門的箭。
阮伶薰怔了一下,輕咳兩聲。
「我……不知道。」她垂下頭,腦中冒出來的竟然是維尼熊的臉。
這簡直荒謬。
她不自覺地傻笑起來,也像是在哭泣般的。
「啊?不知道?」翁婷薇拉高了聲調︰「為什麼會不知道?你不是說你遇到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遇到他的時候,他……他……」她沒想到這會是這麼難以啟齒的事。
「什麼啦?你說清楚點。」翁婷薇在另一端催促。
「他……他穿著維尼熊……」聲音愈來愈小。阮伶薰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地獄深淵處。
「啊?維尼熊?」婷薇靜了一靜,隨後又傳來︰「……哦,你說他穿著維尼熊的T恤?」
那又怎麼樣?她也穿過海綿寶寶的睡衣啊。婷薇一副無所謂的口氣。
「不是。是他把整只維尼熊穿在身上,在路邊發傳單。你看過吧?就是那種穿得像布偶的,站在路口——」
她說不下去了。伸手拿來威士忌,再倒一杯。
翁婷薇這下子才完全理解。她在電話的彼端也陷入了沉默,似乎同樣訝異著這樣子的「配對」。
半晌。
「他長什麼樣子?」婷薇問。
「不知道。他死也不肯把那顆頭拿下來給我看一眼。」惡劣情緒終於還是席卷而來。
或許剛才的情緒多半是震驚,阮伶薰這會兒才開始感覺到所謂的低潮。
「那然後呢?」
「沒然後,他跑了,我沒追到他。」伶薰喝了一口酒,苦笑出聲。「你說我怎麼辦呢?好不容易找到人,可是才短短幾分鐘我就把他嚇跑了。」
說完,她打了個酒嗝。
「你喝醉了?」婷薇的口氣里帶著點吃驚、帶著點憂心。
「沒有啦,我還很清醒。」
會說這話,那肯定是醉了吧。
翁婷薇在彼端靜了靜。
「好吧,我待會過去找你。」
「嗯,不用了啦,你不是在你男朋友那邊?」阮伶薰拿著酒瓶搖搖晃晃地走到沙發旁,軟趴趴地攤坐上去。
「沒差吧,又不是少陪他一個晚上就會分手。」
阮伶薰靜了靜,心想反正你們遲早會分手。當然,她沒這麼說——這是否可以證明她確實沒醉?
「那好吧,記得幫我買一桶冰淇淋。」她按了按太陽穴。「我現在非常、非常需要大量的糖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