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教戰手冊』是什麼意思?」這四字殺氣騰騰,敵意很重啊!
「這是我和總編輯討論出來的,我們一听說莫唯復要來,花十分鐘確定這次的報導方針,印出來給大家參考。妳不知道莫唯復是什麼人嗎?」
「我當然知道啊!他是莫氏集團第三代,現任飯店事業部的副總裁,被看好是集團的接班人,但他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堂哥和一個堂弟,鹿死誰手還不知道。」這男人是媒體寵兒,關于他的信息隨手可得,她如數家珍。
「但是——這和『教戰手冊』有什麼關系?」
「他的兩個哥哥大他二十歲,先後負責這個案子都失敗了,這麼年輕的他憑什麼接手?難道是因為他長得帥?」吳綺紅雙眸閃出夢幻光采。「雖然他真的很帥,我沒見過比他更適合戴眼鏡的男人——」
「吳編輯,妳的口水流出來了。」路過的總編輯冷冷丟下一句,飄走。
「咦?」吳綺紅慌忙一抹唇邊,干的,她狠狠白了總編輯高大背影一眼,繼續振振有辭。「總之,听說他很獨裁,作風強勢,跟人講話都是用命令句,他這種作風來到這里,面對一群怒火沖天的地主,這還不轟轟烈烈地交戰一場嗎?」
安詠竺腦海霎時浮現烽火連天、哀鴻遍野的慘況,她連忙搖頭,甩掉離譜的想象。「但是,現在鬧得很僵,他應該不至于硬踫硬,會和地主好好溝通吧?」
「我猜他就是會硬踫硬,這種有錢人的大家族內部很黑暗的,要是手段不狠,怎麼在集團內立足?再說他野心很大,一直以集團接班人自居,為了奪權,我看他連老爸的內褲也可以拿來賣,幾個吵鬧的地主他才不放在眼里咧。」
「紅姊,妳在想什麼邪惡的東西啊?為什麼會講到內褲?」安詠竺噴笑。
「對嘛!人家好歹是莫總裁的三公子,不會淪落到賣內褲的,要賣也不是賣他老爸的。」工讀小妹曖昧地吃吃笑,嘆息道︰「好可惜喔,听說他快要結婚了。」
縴指一時顫滑,打錯字,安詠竺一面修改,一面問︰「我也有听說,對方似乎是某個政治世家的千金?好像是姓蕭?」
「對啊!連他堂弟莫奎法都要結婚了,莫家第三代就剩他還單身。我就覺得奇怪,以他的條件,不可能沒對象,何況他不是正宮出身,他母親那邊沒有娘家做後盾,他想成為集團領導人,絕對需要一個有力的後台——」
啪、啪,兩下清脆的擊掌聲打斷嚼舌根的眾人,老板兼總編輯的萬仁丞冷臉道︰「鄉親們很關注這次的開發案,請各位專心點好嗎?」
眾人識相地馬上打住八卦,吳綺紅也正色道︰「詠竺,莫唯復先生十一點會到,要開個小型記者會,我要去現場,妳跟我去。」
「嗄?可是我是工程師,不懂采訪啊?」安詠竺錯愕。
「采訪交給我和小張,我們沒設備做現場直播,總編希望妳做文字直播,同步更新到我們的網站上,沒問題吧?」
原來如此,安詠竺點頭。「我帶筆電去,可是妳不是記者,怎麼也要去?」
「我要去親眼看莫唯復,看看這個傳說中鐵血無情的美男子。」吳綺紅風情萬種地撩撩長發,四十歲的她是單親辣媽,相貌妖嬌,這個撩發的動作嫵媚極了。「順便施展我的魅力,說不定他會為我傾倒,連帶對地主們讓步,讓這次鬧得滿城風雨的開發案就此大事化小、順利回到合作軌道,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安詠竺哈哈笑。「太好了,那就靠妳了——」
「說不定他看到妳這副饑渴樣倒盡胃口,談判還沒開始就宣告破裂,妳就成了大罪人。」萬仁丞冷冷吐槽。「妳昨晚沒睡飽嗎?吳編輯,大白天的作什麼春夢?我不是派妳去賣騷的,快去做采訪準備,別在這邊胡說八道。」
「什麼賣騷,講那麼難听!我幻想不可以喔?哼哼,我知道啦,你嫉妒莫唯復比你帥,比你年輕多金,比你……」嘀嘀咕咕在總編輯的銳利瞪視下自動消音,吳綺紅悻悻然閃遠。
安詠竺直笑。同事之間這種百無禁忌的隨和氣氛,也是她喜歡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
驀然發現總編輯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她一震,別開視線。
「閔哲今天怎麼樣?」萬仁丞以唯有兩人听得見的音量低聲問。
「他很好,早上受了點小傷,又哭了。」她微笑。
萬仁丞聞言勾唇,淡淡的笑柔和他剛毅的面孔,那眼角的笑紋和安閔哲有幾分相似。「這個記者會,妳不想去的話,可以不去。」
她訝異。「不是已經決定要我去嗎?」
「是綺紅提議要做文字直播,我剛听覺得不錯,後來想想妳可能會為難,有影像直播也就夠了,妳不一定要去。」他沈穩的嗓音飽含令她感動的體諒。
「沒關系,我也想親眼看看狀況。」當初莫氏要買地,地主們也不是全都願意,曾有過爭執。當地人多半不支持開發那片幽美山林,但地不是他們的,不支持也沒轍,大家期待莫氏會因為環評不過而放棄,看來期待要落空了。
她無奈喟嘆。「假環評讓地主們很憤怒,听說他們在醞釀示威游行,莫先生今天來等于捅蜂窩,我不懂,他為什麼願意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就算他父親沒派他來,他也會主動請纓的,道理很簡單,他兩個哥哥先後負責此案都宣告失敗,要是他成功了,他在集團內的地位絕對會大幅提升。莫氏集團由莫老太爺創立,
老人家早已退休,現在是莫唯復的父親掌權,他父親有三個兒子,前兩個庸庸碌碌,莫唯復就輸在母親的出身不好,必須比兩個哥哥更拚才能得到肯定,這是他表現的機會,他不會錯過的。」
「所以說,他是為了奪權……」她微微苦笑。不該意外,但還是難免失望,認識他十年,他對權勢的執著還真是始終如一。
「不然呢?妳期待他是來做慈善的?」萬仁丞輕嘲。
「我沒那麼天真,但我也不覺得他有大家擔心的那麼可怕。」她知道他狂熱地努力,想在家族集團中佔有一席之地,但他不只有處心積慮的權力欲,他也有好的一面——她知道的,他的血液里不只有野心,也有柔情和人性。
她不希望山林被開發,可也不希望他受挫,心高氣傲的他,不適合失意的模樣。
「好吧,畢竟他是妳大學學長,妳看他時難免戴上柔焦鏡片,對他的看法比較寬容。就我這旁觀者來看,綺紅說他為了在集團中卡位,連老爸的內褲都可以拿來賣,我認為——」萬仁丞撫著下巴,輕輕一笑。「這評語真是太中肯了。」
她才沒戴什麼柔焦鏡片哩,她不過是保持希望、期待雙贏的結局,樂觀總沒有錯吧?
于是,十一點零五分,安詠竺一面不服地這麼想,一面和一堆人擠在飯店的大廳,等待莫唯復先生大駕光臨。
外頭只有十度,屋里也不過高個幾度,真冷,她的手指完全凍僵了,抱著筆電,一邊試無線網絡的訊號,一邊望著四周。「今天好像女記者特別多?」
「當然啊,大家都是來看莫先生的。」吳綺紅興奮地東張西望。
「紅姊,妳硬跟來,我看總編輯很不高興喔。」小張啜著熱咖啡,搖搖頭。
「干麼不高興啊?我分內工作都做完了,為何不能跟?何況這是大新聞,我來關心也是應該的——喔,他來了!」
安詠竺神經一緊,她抬頭,一眼就望見那個被隨行人員簇擁的高大男人步入飯店大廳。他五官英俊,膚色白皙斯文,配以精巧的金邊眼鏡,像清冷高潔的月光,卻穿一身午夜似的黑,墨色長風衣將他身形修飾得神秘挺拔,頂燈燦爛的光落在他潔淨的皮鞋尖上,冰冷地瑩亮,宛如他漆黑眼眸底的冷漠晶光。
他一出現,還未有只字詞組,全場已敬畏地悄然安靜。
他沒看見雜在人群間的安詠竺,但她看見他。他匆匆而來,宛如強風,瞬間刮亂她心跳,她凝望他,陷入朦朧的回憶。十年了,他越發世故深沈,而她不復天真,十年啊——長得足夠磨平她對他的青澀愛戀,只在心房留下痊愈的輕淺疤痕,他呢?他的心思向來難捉模,越認識他,感覺離他越遙遠。
圓臉的年輕特助在莫唯復耳畔說了什麼,他頷首,走到準備好的麥克風前,低沈的磁性嗓音清晰地響起。「各位午安。相信大家已經清楚我為何來此,我就直接進入主題了,關于此次後山的開發,莫氏始終秉持最大誠意與地主溝通,環評出現問題,莫氏承認在處理過程有瑕疵,但是……」
總之就是表明莫氏會繼續進行開發的立場,是安詠竺料想中的內容。他的口氣頗有協調的誠意,但她沒漏听他在禮貌之下隱含的強勢。整件事能和平落幕嗎?她越來越擔心了。
她快速敲鍵盤,將他的話語轉換成文字,傳送到自家報社網站。幸好他說話速度不快,她一路key到他致詞完畢,就听年輕特助笑咪咪道︰「現在開放十分鐘時間給大家提問。」
很多只手像綠豆突然發芽似地舉起,吳綺紅也舉手,但由于太激動,巴到低頭打字的安詠竺的後腦,她猝不及防,撞到旁邊的小張,小張身體一晃,手中咖啡杯就往她的筆電倒下,她連慘叫都來不及出口——她的筆電啊!
她唰地舉高筆電,咖啡潑上她的腿,還好咖啡冷了,沒把她的腿燙熟,但十吋小筆電因此高舉在眾多手臂之間,像一只黑色大蚌殼,瞬間聚焦所有視線。
真是引人注意的好辦法。莫唯復微微嘲弄地想著,目光挪到筆電主人身上時,他漂亮黝黑的瞳孔微微一縮。她來做什麼?
他淡然無波地開口。「這位小姐的問題是?」
「呃,我、我……」安詠竺手足無措,她是來當打字機的,不是來采訪,哪知道該問什麼啊?她被那雙冷然墨眸看得心慌,旁邊的吳綺紅忽然塞來一張寫滿字的紙條,拚命給她使眼色,要她照紙條上擬定的問題開口。
于是她看著紙條念出來。「听說莫先生要和政壇大老蕭東遠先生的千金結婚了,是真的嗎?」
鴉雀無聲,眾多鄙夷目光如箭,把她射成刺蝟。有沒有搞錯?大家在關注偉大嚴肅的開發案,她卻跳出來問風花雪月?
安詠竺清楚感覺到大家的不屑,嗚,也不是她願意問這個呀!她脹紅臉蛋,羞愧得無地自容,無助地望向莫唯復。好歹相識一場,他會救她吧?
莫唯復望著她,薄唇微抿,鏡片後冰晶似的眼神降到零下低溫,全場都感受得到他的不悅,他戴著皮手套的修長手指稍稍調整麥克風,沈穩的嗓音流瀉。「下一個問題。」他示意另一位年輕人發問,直接pass她的愚蠢問題。
她窘著,垮下縴肩,此刻真希望自己是烏龜,有個背殼可以躲進去。嗚,她怎麼忘了?學長最討厭人家過問他的私事,怎麼可能救她?沒當場蔽她一頓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接下來的提問就正常多了,就算曾有人動過打探莫唯復私生活的念頭,想到她這個慘遭殺雞儆猴的炮灰,也都不敢開口了。
記者會順利結束,公關人員攔住了幾個還想追問的記者,讓莫唯復與貼身特助搭電梯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