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顯然是在工作上出了差錯,正被閻上格糾正指導,神情緊張,說起話來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深怕一個不小心也要卷鋪蓋走路。
對于閻上格來台視察,卻在隔日就一口氣淘汰掉一半的設計師,公司上下無不錯愕又震驚,卻無力抵抗他這專制的決定,畢竟他是總監,畢竟這個行業就是如此的無情殘酷。
台灣雖小,卻有驚人的消費能力,公司遠景相當可觀,但這半年來公司營收不但沒有攀升,反倒有逐漸下滑的趨勢,加上同行競爭日益激烈,難怪總監會作出這殘酷決定。
設計師走了一半,剩下來的人也不敢心存僥幸,每天都做足了功課,就怕下一個被淘汰的會是自己,其他部門更是如臨大敵,每分每秒都過得戰戰兢兢,有人還因此得了胃病,老是用哀怨的眼神看著他,讓他安慰也不是,鼓勵也不是。
「我再三重復不要太崇日,日系風或許具有市場性,但是創新更重要,不要老是幫別人賣東西,想辦法用自己的東西把市場搶回來,然後霸住不放。」坐在沙發上的閻上格加重語氣,將手中的設計圖稿合上放回到桌上。
「是。」兩名設計師敬畏地連連點頭,七手八腳的將設計稿迅速回收。
「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三天後我要看到不一樣的東西。」語畢,他唰的一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轉身走向辦公桌。
「是。」兩名設計師急忙忙的也站了起來,知道地獄時間已經結束,于是低聲朝閻上格打了聲招呼,便快速走向辦公室大門。
兩人在經過總編身邊時,無聲露出苦笑,這才拉開大門走了出去。
「什麼事?」閻上格覷了來人一眼,沒有馬上在辦公椅上坐下,而是拿起桌上另一份樣本書聚精會神的看著,顯然有太多忙不完的事。
「總監,這是第三批的設計競圖,麻煩請您過目。」總編輯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方,將手中的設計圖稿恭敬的放到他面前。
淘汰掉半數的設計師後,公司立刻大陣仗征才,果然吸引了大批設計師前來應征,短短兩個禮拜公司就堆滿了上千人的履歷和設計競圖,然而總監卻堅持不用經過篩選,所有設計競圖一律交給他親自過目。
為了改革公司同時達到宣傳效果,總監每天有開不完的會、接受不完的采訪、交際不完的應酬,還得時時分神處理英國總公司的業務,竟然還能抽空審查這些設計競圖,他實在懷疑總監到底需不需要睡眠。
「只有這些?」閻上格拿起第一設計競圖審視。
「呃……」總編輯忍不住一愣,覷了眼辦公桌上那份量多達「一百八十件」的設計競圖。「是,就這些……」經過事實證明,總監果然是不需要睡眠的。
閻上格抿緊嘴唇,立刻將手中的樣本擱到一旁,拿起一部分的設計競圖嚴格審查著。
刺目的陽光經過玻璃帷幕的篩濾,淡淡灑在他完美倒三角的身影上,將他強健的體魄勾勒得更具有壓倒性,讓同樣身為男人的總編輯也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身為「V」雜志的時尚總監,他本身就是時尚的代表,無論是衣著還是打扮都是眾所矚目的焦點,也都接受著嚴格的評審,必須視場合穿搭出得體的服裝,卻不能太過保守過時,更不能毫無亮眼之處,但總監總是能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甚至擅長以平價品牌混搭高價精品穿出時尚潮流。
就如同今天,他身上白底水洗灰紋襯衫就看不出品牌,但是搭上自家淺藍復古刷黃破壞牛仔褲和一條素黑皮帶,整體就是一個酷亮有型,然而總監卻畫龍點楮的多加上一件手工細膩、V領收腰的黑絲西裝背心,和一只BREITLING精鋼經典飛行表,當下就創造出濃厚吸楮的時尚感,更讓人感受到他的干練與專業。
也難怪總監再忙也要積極接受采訪、出席各式晚宴,因為他本身就是
效果最好的行動廣告,更是強而有力的宣傳。
趁著閻上格審查設計競圖的同時,總編輯也謹慎觀察著他的神情,然後挑了個時機點開口說話。
「總監,這已經是第三批征才,可截至目前為止我們只找到兩位新設計師。」
「我的原則是寧缺勿濫。」閻上格頭也不抬,一心二用的回答他。
「是,這當然是最正確的做法。」總編輯巧妙的順著他的話說,卻在後頭悄悄附上但書。「但是以目前的工作量來看,只有八名設計師恐怕無法負荷。」
「所以?」閻上格沒有漏掉他話語間的暗示,高大的身影卻依舊動也不動。
「所以……所以您考不考慮給先前被淘汰的那些設計師一次機會,讓他們重返職場,做出好成績?」總編輯緊張得喉頭發干,卻還是硬著頭皮說出心中的想法,畢竟都是相處很久的工作伙伴,彼此都有不淺的交情,被人私下拜托,他實在沒辦法不幫這個忙。
銳利的黑眸終于自設計競圖收回,緩緩落到總編輯的身上,後者只覺得心頭瞬間重重一震,卻不得不強自鎮定。
「與其拜托他人再給一次機會,不如想辦法自己創造機會,若他們真的熱愛這份工作,我絕對會從這些設計競圖中找回他們。」閻上格雲淡風輕的說著,然而每一句話卻像是一根根銳利的刺,刺得總編輯頭皮發麻。
「但是台灣分公司設立四年,他們全都是一路走來的開國——」
閻上格無情地打斷他。
「你要是有空悲天憫人,倒不如把時間花在正事上,要是你不希望我連同總編輯的職缺也一起找,就別再讓我听到這種公私不分的言論。」語畢,他也將幾張完全入不了眼的設計競圖扔到桌角。
總編輯臉色大變,完全沒料到閻上格會無情到這個地步,更沒料到他連點人情也不給。
「下班之前我會將這些設計圖看完,你下去吧。」語畢,他立刻低頭繼續審閱其余的設計競圖,一分一秒都不願浪費。
「是……」總編輯被嚇得啞口無言,只能僵硬的轉身離去。
直到大門被關上,辦公室終于恢復寧靜,人前總是強悍無情的閻上格這才泄漏出一絲疲憊,拉過辦公椅坐下假寐。
事出必有因,他並非吃飽沒事做才會開除那些設計師,也並非完全沒有給過機會,台灣刊發行四年成績確實亮眼可觀,但這半年卻逐漸落入窠臼,逼得他只好來台視察。
而視察結果,果然和他先前派人滲入調查的結果相同,全是因為總編輯太過講究人情,導致把關上產生了松散和不公,進而影響雜志品質,他之所以沒有連總編輯也開除,是不想粉碎整個向心力。
也許連Jarvis都不曉得,他這次大刀闊斧的改革其實並非突發奇想,而是經過長時期的審慎評估,在動身來台的前兩個月,他就已經將所有的內務做好交代,並將部分權力交給跟了他六年的私人特助。
時尚界看起來或許光鮮亮麗,但終究也只是以賺錢為目的的商業行為,若是不夠現實殘酷,就注定只能當輸家。
而他,絕對不打敗仗!
鈴∼∼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響打斷閻上格假寐的時間,他睜開眼,挺身拿起幾乎掩沒在設計競圖中的手機,從鈴聲判定是倫敦的私人特助有事找他。
「什麼事?」電話一接通,他又迅速拿起其中一張設計圖繼續看。
「總監,樣本已經寄過去了,同時附上David的文撰。」電話另一頭是一板一眼的男性嗓音,優雅的英文經過他的嘴听起來竟是毫無情感。
「我知道了,三個小時內我會給你回應。」他以道地的英文回應,同時覷了電腦熒幕一眼,確定信箱里確實多了封新郵件。
「是。」
「另外,幫我召集所有的設計師,倫敦時間下午兩點整準時開會。」
「我明白。」一頓,電話另一頭的特助繼續道︰「由于台灣和倫敦時差八小時,您已經連續兩個禮拜超時工作,希望您身邊有人能夠妥善照顧您,替您準備營養的三餐,幫助您分憂解勞。」
「我知道,不要每天說廢話。」閻上格蹙起眉心,對于那細心到接近于嘮叨的特助,不知道是該感到慶幸,還是該感到不幸。
「希望您的知道等于做到。」電話那頭的人,非常自動地省略他的第二句話。「那我就不打擾您了,祝您在台灣一切順心如意。」
「嗯。」閻上格淡應一聲,接著便迅速結束通話,腦海卻浮現藍誼靜嫻靜優雅的身影。
在這里確實有人照顧著他,但關于她的一切,卻是一點也不順心如意。
泵且不論兩人之間那難以跨越的距離,他唯一能見到她的時間就限于早餐時間,而周末兩天他甚至連她的臉也看不到!
當年是他遺棄了她,卻花了十年的時間悔恨。
十年前他對她究竟只是一時的年少輕狂,還是動了真情?究竟是因為她與其他人不同才戀上她,還是天生注定的靈魂相吸?
他無法證實,也早已錯過證實的機會,然而他卻非常確定十年後的現在,他依舊渴望觸踫擁有她,這股甚至遠比當年更加熾烈,他不只渴望她的身體,更渴望著她的心!
無論他擁抱多少女人,終究沒有人能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有她能夠撩動他的心、毀滅他的理智,讓他怎樣也無法抹滅對她的渴望。
她就像是為他而生的一朵情花,注定生來蠱惑他一生的情,即使間隔了十年,他仍然著迷于她的一顰一笑之中。
天曉得他有多想她!
這十年來他數不清有多少次想要回來找她,但是早在他狠心拋棄一切時,就發誓一定要功成名就,為了不再讓他人主宰他的人生,他必須獲得強大的力量,為了取得英國合法的居留權,他更無法輕易的回到台灣。
而終于他成功了,也終于回來了。
再見面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告訴他,他仍然深深受到她的吸引。
閻上格在閻家位于天母的別墅整整坐了一整天,始終等不到答應現身,卻違背承諾的雙親。
即使他一聲不吭的離家十年,兩人對他特地回家一敘似乎仍是不為所動,甚至連回來痛罵他一頓的打算也沒有,反倒讓他這「禮貌性」回來打聲招呼,好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子」還沒死的想法顯得很愚蠢。
也是,要是他們對他有一絲絲的在乎,就不會放任他音訊全無整整十年,也不會連找都不曾試著找他。
呵,這真是太糟了,他竟然一點也不在乎兩人違背承諾,甚至不意外兩位兄長對他的簡訊視若無睹,這是不是代表他終于從這個虛有其表的家庭解月兌了?
坐在嶄新的牛皮沙發上,閻上格愉悅的勾起嘴角,以研究的眼光看著眼前顯然經過一番翻修的大廳,以及那偶爾從角落經過,卻一個比一個還要陌生的下人。
「三少爺很抱歉,我們還是聯絡不到老爺夫人。」一名管家裝扮的中年男子,以略帶歉意的表情走到他面前。
「沒關系,我知道他們很忙。」他將嘴角揚得更高,抬頭看著眼前在他年幼時期就在閻家服務的中年男子,那標準的國字臉讓他不印象深刻都難。
「是,老爺夫人為了這個家,一直努力的辛苦工作著。」中年男子說出讓閻上格差點噴笑的笑話。「已經晚上九點半了,請問需要我吩咐廚師再為您準備一些茶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