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
大量冰冷的水,灌進口鼻,她嗆咳起來,卻只喝到更多冰冷的水。
她痛苦的掙扎著,因此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什麼都看不見,而且她在水里。
屏住了呼吸,她忍著胸中的疼痛,努力叫自己冷靜下來,不再急著吸氣,但透心的冷,讓她不斷顫抖,仿佛就連身體里的熱血,都已結凍,可腰月復之中,仍是熱的。
好熱,好痛。
她的意識再次模糊,就在她終于憋不住,再次張開嘴時,她終于被帶出了深冷的水面。
她嗆咳著,大口大口的呼吸,然後意識到,她必定曾痛昏過去,她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黑暗中,她什麼都看不到,只覺得自己像被奔跑的大手抓著,奮力的上下搖晃。
夜的雨,很冷,好冰。
風在耳邊呼嘯,冰冷的雨如刀,狠狠的打在她身上,還未曾來得及停留,就已被狂風生生刮下。
然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除了那滴滴答答嘩嘩啦啦的雨。
這是哪里?發生了什麼事?
朦朧中,她迷糊的想著,感覺萬般困惑。
身後的某處,似有人聲喧囂,火影重重交疊,金鐵鏗鏘直響。
「那里!在那里!快追——」
銀箭又破空,風又開始驚嚎,長草利葉割著她的手腳,劃過她的臉頰。
唰唰、唰唰——
好疼,好痛。
她想閃躲,鉗住她的東西卻咬得更緊,讓她驀然憶起。
牙,那是牙,那是他的牙,他咬了她——它咬了她——
不是它的錯,他們傷了它,它以為她是敵人。
她知道,但熱淚依然迸出眼眶。
她費力的呼吸著、用力喘息,試圖睜眼看清,卻什麼也瞧不見,只感覺到那火燙的嘴,炙熱的呼吸。
驀地,長箭嗖嗖而過,釘在樹上、打在地上、射入水里。
響笛又響、再響。
馬蹄震震,隆隆而來。
前方某處,亮起了光,身後追緝的騎兵,將火炬高舉。
她听見了水聲,不是雨水,是潮浪,然後看見,那水岸就在一旁,亮光是船上的燈火,大船巨舶、小舟舴艋,還有那一艘隱在風雨中,幾乎和黑夜融成一體,有著黑帆黑柱的黑色大船。
風雨里,只有那艘船沒點燈,只有那艘船的黑帆還是張著的,暴風之中,它看似瘋狂,卻靈巧的轉動著,甲板上人影重重。
黑船速度極快,破浪而來,緊跟著岸上飛奔的猛虎,比岸上的追兵還快。
它沒注意,它被那些光亮喧囂的燈火、被身後赫赫而來的馬騎追兵,吸引了注意。可她看見了那在暗夜風雨中的黑船,看見了那個立在船頭,即便在狂風暴雨、大浪滔天之中,依然晃都不晃的男人。
她認得那艘船,認得那個男人,認得他手上那把舉世無雙的黑色大弓。
一般弓弩手的箭矢已很可怕,但他的強度和準頭更是一等一的,他想要的獵物,從來不曾逃月兌。
不,他怎麼會在這?怎會在這?他該在遠方,入秋才會回來啊!
黑船迅速靠近,靠得更近,近到她可以看見他冷酷的臉。
他舉起長弓,拉開緊繃的弓弦,在瘋狂的浪頭上,瞄準——
「楚大哥,不要!」
想也沒想,她挺腰伸長了雙手,遮住那個咬著她的獸,擋住它粗壯脖子上被瞄準的要害。
可箭在弦上,已經瘓射而出,直往她雪白的手掌而來。
它會穿透她手掌的,她知道,但仍不肯收手,只要能減弱它一點力道也好,她不要它死,不要、不要——
眨眼間,長箭已至。
千鈞一發之際,它因她的叫喊而警覺轉頭,這個動作讓她整個人完全擋在它與箭中間,可下一瞬,當它看見那支破空而來,即將射穿她的箭,它霍地硬是轉過了頭,讓她離開了長箭所至的範圍,拿自己的身體去擋那支箭。
利箭狠狠的釘在它左邊的肩胛骨上,比所有插在皮毛上的箭都還要插得深,她可以感覺到那支箭擊中它時的震動,感覺到咬著她的大嘴收縮了一下,最終它還是因疼痛而松了口。
她摔跌在地,但那不痛,沒有想像中那麼痛,除了肋骨之外,其他地方感覺都只是皮肉傷。
她模著腰月復,檢查流血的地方,但沒有,她找不到任何有被牙刺穿的傷。
銀光抬首,看向那中箭的獸。
它瞪著她噴著氣,喘息,虎視眈眈的,然後朝前走了一步。
就在這時,另一支長箭破空,它聞聲後退閃避,那支箭嗖地擊中它與她之間的空地,即便已入了土,那箭羽仍兀自顫動。
這讓它停住了腳步,中箭的肌肉與骨頭,因疼痛顫動,它轉頭,看見黑船上的男人,再次抽了長箭,瞄準。
它瞪著他,然後竟然拋棄了那個瞄準它的獵人,轉頭看向她。
銀光震懾的盯著它,心髒狂跳。
風雨都是斜的,岸邊人高的芒草也被打斜。
另一箭再破空,她看見它輕易的往後跳開閃避,那雙金瞳亮眸的眼,炯炯,深深,在暗夜中閃過,如流星飛火,就要轉移。
不遠處,追擊的人聲已近。
它要走了,她知道,它沒有任何理由再靠近。
楚大哥的快箭向來能輕易嚇退所有野獸。
它可以逃走,只要丟下她,它的速度可以更快,它可以消失在荒野之中,獵物不會只有她一個,不是只有她一個。
但她不是獵物。
它替她擋了箭。
那也許只是巧合,可它沒有咬她,它是壓傷了她的肋骨,但它沒有真的咬下去,或許它方才也只是試圖救她,當時她在射程之中,她站在那些弓箭手和它之間,是它咬了她,她才沒被射中的。
她一定是瘋了,一定已經瘋狂。
這念頭,在腦海中閃過,可她無法阻止自己,她緊盯著它,幾近瘋狂、踉踉蹌蹌爬站了起來,朝那頭猛獸伸出雙手,听見自己開口大喊。
「阿靜,過來!」
她的叫喚,拉回了它的注意力,它看著她,金瞳閃爍。
緊緊的,她盯著它的眼,伸長了手,大聲要求。
「過來!」
它對她怒目而視,露出了牙。
「快過來——」
這聲幾近喝令的要求,讓它舉起粗壯的前足,猛地朝她沖刺。
也許它來是為了吃她,也許它將這當成了挑釁,她不知道,她無法確定,但她也不想走開,她不會讓它被抓到,不會讓它在野地里流血至死。
絕不。
利箭幾在同時又破空,但它無畏無懼,一跳躍上了夜空,落在她身前,可它沒有咬她,沒有。
想也沒想,她抓住了它的脖子和皮毛,在它再次躍上夜空時,翻上了它還插著其他斷箭的背,她不讓自己想它會有多痛,只盡力閃開,不要壓到它們。
它帶著她沖了出去,遠離身後的追兵,和水邊那艘可怕的黑船。
風雨中,她心跳飛快的趴俯在它身上,看見船頭那個握著黑弓的男人,他已再次將箭上弦,再次拉滿了弓。
可是,這一回,他沒有放開弓弦。
她在它背上,就在它背上。
她看不清他的臉,然後他放松了弓弦,壓低了箭。
那一瞬,她知道他放棄了,暫時已經放棄。
黑船的速度慢了下來,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心一松,淚已狂飆,飛散。
緊緊的,她環抱著它,將臉埋進它豐厚的毛皮中,任它帶著她遁入黑夜,消失在風雨之中。
渺渺的細雨輕輕,溫柔得像娘親的手。
昏昏沉沉的,她在它背上趴著,也顫著,好幾次都因為疼痛與倦累,差點抓不住而摔下去,可她堅持的抓著,死也不放手。
它奔跑著,跑過荒野,跳過小溪,甚至游過一條大河,經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山林,繞過所有途中的村鎮與房舍,仿佛它知道,身後的追兵不會輕言放棄,它不曾停下來休息。
然後,終于,它的速度放慢了下來,從急速狂奔,變成小跑步,跟著轉為在山林中拐著腳走路。
天亮了。
但林子里還是暗的。
雨,不知在何時停了,連風也靜。
她甚至搞不清楚,是它跑得太遠,跑出了風雨之外,還是風雨已經遠離開。
她感覺自己像在搖籃里,它顫了一下,然後狼狽的匍匐摔跌在地上,她被震得摔了下來,手里還揪著它一撮毛。
然後她才發現,它帶著她到了一處有著挺拔峭壁和瀑布山泉的山谷里。
她身下的落葉是干的,地也是干的,所以這兒昨夜不曾下過雨,它真的跑了很遠。
前方的猛虎,趴在溪水邊喘著氣,一雙琥珀大眼緊盯著她,它試圖要重新起身,但卻搖搖晃晃的。
陽光下,它的模樣看來更加嚇人。
它背上的斷箭在奔跑時掉了一些,但還有大半都還在,肩胛上的那支黑箭,更是釘得牢牢的,那兒的血干了又滲出新的,將那附近的毛皮都染紅了。
當它用力,她可以看見黑箭來回移動,將那兒的傷口弄得更開,鮮紅的血頓時如泉涌。
它一定很痛,她光看就在痛,可它依然奮力站了起來,可才走一步,就已又倒在地上。
「夠了……」
體力透支,讓她全身顫抖,可她還是爬起來,走向它,告訴它,「已經夠了……夠遠了……」
它不肯听,依然喘著氣,掙扎著試圖起身。
「夠了!」她斥喝著。
它瞪著來到眼前的她,生氣的張開嘴,沖著她咆哮出聲。
熱氣噴到了她臉上,她屏住了氣息,可沒有後退,沒有逃走。
它惱火的對著她露出白牙,齜咧著嘴。
可她依然站在原地瞪著它,然後她抬起了手,撫著它凶惡的臉,它僵住,可嘴仍在抖,低吼依然在喉中。
「夠了……」淚水盈在眼眶,她沙啞的看著它野蠻的眼,道︰「你可以吃了我……可是拜托你……別再亂動了……別動了……別動……」
它喘息著,再喘息著,和她怒目而視。
然後,仿佛終于懂了她的話,緩緩的,它不再試圖掙扎起身,而是趴回了地上。
剎那間,心頭一陣激越,她真想抱著它嚎啕大哭,可它仍傷著,再不處理,恐怕就快死了。
所以她抹去淚水,撕下自己的裙角,看著它,走到它身側。
當她移動,它跟著轉頭,回首看著她。
銀光慢慢抬起手,試探性的握住其中一把插在它皮毛上的箭,對著它說︰「我要替你把身上的箭撥下來,你懂嗎?我不是要傷害你,我是要替你止血,懂嗎?」
它沒搖頭,當然也沒點頭。
她懷疑它真的听得懂,可她必須處理這些箭,清潔它的傷口,所以她輕輕按住了它傷處的皮毛,然後深吸口氣,緊緊握住箭桿,用力的把箭撥了下來。
她屏著氣息,等著它抓狂。
可它只悶哼一聲,沒有動。
它沒咬掉她的頭,沒一爪踹飛她,甚至連低咆怒吼也沒有,它只是看著她,除了毛皮抽了一下,它動也沒動。
她松了口氣,連忙月兌下外衣壓住那傷,再從掛在腰帶上的藥袋里拿出上好的金創藥,替它的箭傷撒上抹勻。
令她意外的,是箭撥下來後,滲出的血並沒有很多,她很快發現那是因為那支箭只射入它松軟的毛皮,並沒有真的傷到它的肌肉;那些斑斕豐厚的毛皮,保護了它。
她一一將它背上的箭撥了下來,有幾支在左側的射得比較深,她撥箭時它不爽的咬牙低吼了一陣,但大部分都還好,可是每撥一根箭矢,都讓她心顫手抖。
一次又一次,她將外衣栽下沾水替它擦拭清潔傷口,一回又一回,她小心替它上了傷藥。
這之中,她感覺到它越來越虛弱,它已經不再挺直上身,整個腦袋甚至擱到了前爪之上。
她知道不能再拖延,所以走到了那支黑箭旁。
那支箭,入了骨,比其他任何一根箭,都要插得更深,傷得它更重,因為它不顧一切的奔跑,已經造成那箭傷擴大許多。
她走到一旁,撿來落葉干柴,用火石生火,燒紅了幾支剛撥出的箭頭。
她希望能用迷藥弄昏它,至少讓它沒那麼痛,可她沒有帶到那只牡丹銀戒,藥袋里也沒多的替用品,她告訴自己,反正它這麼虛弱,也不能下太重的藥,否則一個不好,心跳停了都有可能。
吞咽著口水,她看著已經整個趴倒在地的它,那雙琥珀大眼里,滿是苦痛,它的氣息越來越徐緩,它身上黑黃相間的斑紋,隨著它的呼吸而移動,它的心跳和呼吸一樣緩慢,她可以看見它頸上的脈動。
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輕輕的,她抬手模上黑箭所在處,它被血染濕的毛皮,那兒的毛,已經被血沾在一起,有些干了硬了,有些還是濕的。
她小心的模索著,染得滿手都是它的血,直到找到正確的位置,確定手不會因為撥箭時的力道而滑動,然後她握住了箭桿。
她知道自己動作越快,它越不會痛。
吸口氣,她再吸口氣,跟著握緊黑箭長桿,用力一撥。
它不動。
她心頭一震,驚慌的瞪著那不肯動彈的黑箭,她的動作,只造成鮮血泉涌,但那支箭,動也不動,連晃也不曾晃動一下,它牢牢的,像釘在石頭上。
她惶惶的轉頭看它,它費力的呼吸著,幾乎快閉上了眼。
它插得太深了,比她想像的還要深。
沒時間了,她得盡快,不能再讓它失血下去,她得撥出這把箭,想也沒想,顧不得會弄痛它,她擦去手上鮮血,一咬牙,抬起了腳,壓住傷處一旁,雙手緊握箭桿,奮力再撥。
但沒用,那沒用。
它痛得吼出了聲來,全身肌肉緊繃,用完好的掌爪,刨抓著大地,長尾猛甩。
她沒理它,只是死命的搖晃那根黑箭,用盡所有的力氣往後撥,可是因為疼痛,它的肌肉緊縮著,將它死死的絞住。
它痛苦的咆哮就在耳邊轟轟作響,吼得她心頭緊縮,她咬緊牙關,只覺眼前事物都變得模糊一片。
她在折磨它,正在折磨它。
好痛,她知道,很痛,她的心痛得快碎了。
可是,箭一定要拔掉,一定要,不然傷處會因為感染發炎而潰爛,那會害死它的——
不,她不放棄,才不放棄。
她發了狠,將手指戳進它身側另一邊的傷處,它濕熱的血肉,緊緊包裹著她的手,她用力戳拉著,听到它痛苦的低嚎,差點也跟著哭號出來,或許她真的叫了出來,她不知道。
淚水,模糊了視線。
但它肩胛的肌肉卻因此放松了,她成功的轉移了它的注意力。
她的手汗濕了,沾了血,握不住箭桿,她拿來殘破的外衣包住它,用力再撥。
她可以看見它的傷處變得血肉模糊,她不讓自己想那有多痛,不讓自己去深想,她將綁在箭上的衣料纏在手上,用盡全身的力氣,踩著它的肩骨,喊出了聲,往後用盡吃女乃的力氣撥。
就在她以為她就要受不了它痛苦的嚎叫時,那支箭終于開始移動,跟著下一瞬,她往後摔跌在地上,手上還纏著那把黑色的利箭。
可幾乎在同時,艷紅的血滿天飛濺,噴了她一頭一臉,將周遭所有都染紅。
那支箭撥出來時,傷到它了,劃破了更多的皮肉。
止血,她得盡快止血。
她匆忙爬起身,砸扯掉手上的長箭與布條,飛快抓起一旁火上已燒紅的箭頭,一手壓著它噴血傷口的周圍止血,一手就往它傷處烙。
熾的一聲,白煙與焦味,一並上涌。
它痛得哀號起來,甚至弓起了背。
她差點吐了出來,但她沒那個時間去吐,甚至無法顧及自身胸月復傳來的劇烈疼痛,血還在冒,她丟掉已經不再泛紅的箭頭,抓來另一支,再烙上一處,然後又一支,然後再一處,她不敢停下來,一次又一次的拿燒紅的箭頭烙印那處巨大的傷口,直到所有的箭頭都用完,直到它不再流血。
終于,那處可怕的傷,全被烙到焦。
她看著那處被燙得皮開肉綻、扭曲變形的皮肉,虛月兌的垂下了握箭的手。
靜。
好靜。
好安靜。
除了自己的喘息,她听不見其他別的聲音。
她的手在抖,抖得停不下來。
可是,那里已不再流血。
如泉涌般噴發的血流,已經全數停下,停了,只冒著焦味,血與肉的焦臭。
但,它也不再動了,沒有掙扎,沒有咆哮,就連胸月復的白毛也不再上下起伏。
它的嚎叫停了,早停了,不知在何時就停了。
她不敢看它,不敢轉頭去看,害怕它已經死去,害怕它因為失血過多而撐不下去,害怕自己已經折磨死它。
她的手染滿了它熱燙的血,她的頭臉也都是它的血,那些鮮紅的血,像浸滿了她全身上下。
它死了,她恐懼的想著。
她殺了它。
她殺死了阿靜。
心,好痛好痛,像要裂開一般,像被人生生的硬扯著。
他原來可以死得沒那麼痛苦的,可以不用歷經這些折騰與蹂躪。
可她太自私、太自大、太過自以為是,她不願放手,不願放他走,不願讓他得到自由……
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原來可以好好活著,可以不要死的。
喘著氣,她的唇在抖、手在抖、肩在抖,連心都在抖,豆大的淚珠,早已在許久之前,就已一再滿溢而出,爬滿雙頰。
可下一瞬,她卻忽然感覺到一股濕熱的氣息襲來,撫上了她的臉頰。
她渾身一顫,震懾不已。
惶惶抬起眼,驀然看見了那雙溫柔的琥珀大眼,它伸出了舌,舌忝著她頰上滾落眼眶的熱淚。
手中依然熱燙的箭,掉到了地上。
她不敢相信的看著它,熱燙的淚水,放肆奪眶,潰堤。
清風徐徐,吹得頭上林葉沙沙作響,前方的瀑布嘩啦飛濺,身旁的小溪潺潺流過。
終于,她再次听到了其他的聲音,不再只有她驚恐的心跳,她害怕的喘息。
還有的,是它沉重徐緩的呼吸。
她無法相信,她這麼壞、這麼狠,這樣折磨它,它竟然沒有咬掉她的頭,還安慰她。
「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著抖著,涕泗縱橫、哽咽啜泣,完全停不下來,但它一再舌忝著她的淚水,即便虛弱的喘息,依然一再安慰著她。
不停。
她哭腫了雙眼,但仍不忘繼續照料它。
她哭著用洗干淨的黑箭砍下竹子,剖成一半,到小溪旁弄來干淨的水給它喝,然後哭著洗干淨自己臉上、身上和手腳的血跡,再哭著把外衣浸了水,替它擦拭身上的血水。
即便她用得很省,她的金創藥還是不夠涂抹全部的傷處,她直接到林子里尋找可用的藥草,用石子搗成泥,再替它敷上;多虧她那愛賺錢的老爹,鳳凰樓什麼樣的鋪子都有插上一手,當然藥鋪子也沒少過,她從小在各家店鋪子打混,久了什麼都懂得一點。
它在那之後,一直很安靜,幾乎像是睡著了,可她知道它沒有,它的耳朵會動,聆听著聲音,它注意著周遭所有的動靜。
但依她所見,就算這山谷里曾有任何其他動物,也早被剛剛那可怕的嚎叫怒咆給嚇跑了,她連鳥兒都沒看見一只。
等到她將它清潔干淨,確定每一處傷口都上了藥草,也不再滲血,一天已經過去,黑夜又再次降臨。
她坐在它身邊,感覺雙腿抖個不停,卻又同時硬得像石頭一般。
她應該要再生堆火的,她又開始看到鳥在飛了,那表示其他動物都會再回來,可她好累,她告訴自己只休息一下就好,坐一下就好,然後她就會去生那堆火。
她會去生火的,會確保它的安全,她會保護它,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它……
她緊緊抓握著那支鋒利的黑箭,一再一再告訴自己,可它身上好溫暖、好溫暖,而夜好冷,總是那麼冷,還未及思考,她已累到靠著那只巨大的野獸,听著它徐緩規律的心跳,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