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無妄之災,迫使霜不曉在床上躺了將近一個月。
不過,除了一開始的驚險,在疏勒的悉心調理下,她倒是沒再出狀況,加上錦紅盡心盡力的照顧,雖然腰月復傷處尚未完全愈合,但終于可以下床走動、外出曬太陽了。
這一個月,鳳鳴把床搬進他只在新婚期間睡過幾天的房間,替霜不曉遞荼、喂藥、換衣,噓寒問暖沒少掉一樣。
「疏勒說喝完最後這帖藥,你的身子就算痊愈了。」
雖然春天來了,迎春花鬧滿沿階,但是早晚還有寒意,鳳鳴並不贊成她這麼快就走到外邊來,可見她許久未接觸外頭,便讓她待在樓台上。
臉整整小了一圈,身子更為縴細的霜不曉披著火浣鼠皮毛的斗蓬,倚在樓台的軟榻上,看著她的夫君從階梯上走下來,為她端來最後一碗藥。
她接過,道了聲謝,一口一口慢慢喝著,眼睫垂著。
看著她單薄像張紙的身子,就算因病憔悴,依舊美得驚人,她身上那微微、自然散出的香氣,總迷惑著他。
「都春天了。」
「嗯。」
「你的行程都耽誤了吧?」
「冬天並不是行軍的好時機。」
「再不走,就變夏天了。」其實夏天還很遠,但是從這里要到排雲國,沒有幾個月哪到得了,就算軍隊到了,仗也不是立刻說打就打,要是那麼簡單,他也不必花費諸多心血,磨上這好幾年的光陰了。
從無到有,多麼不容易!
再這里多耽擱一天,家人的危險就多幾分,他心里的焦急可想而知,可他卻留在這里照料她,一點抱怨都沒有。
原本懵懂的她突然驚醒了,這一個月,她每天看著鳳鳴,看他為了自己的國家勞心勞力、疲于奔命,心里起了驚天動地的變化,她從一個很少替別人設想,以為世界都應該跟著她轉的公主,徹底蛻變成一個成熟的大人。
她自懷里掏出一樣東西。
「這是本宮的印信,可用的人數雖然不多,不過兩千人,杯水車薪,但我仍希望能助你早日達成目標。」淡淡泛青四方見寸,雕玉鳳交扭,下面刻有幾個字。
那是始國大公主印信,手握部分的兵權。
鳳鳴看了,笑容失了幾分,神色微肅。
「這是你作為公主的信物。」
「我留著一點用都沒有,你帶去,看能不能幫上點忙。」
「我不能……」
「收著吧。」
收下來,讓她不要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她與他,沒有互許過終生,沒有生死不棄的誓言,這段婚姻和感情,都是她勒索來的,要不是有她絆著,他早已整軍出發救自己的國家了吧。
公主听起來崇高,也只是個特殊身分,帝王家與百姓家生活無異,她渴求的也只是尋常女兒家很卑微的願望,能遇到一個讓自己傾心的男人,穿著大紅嫁棠,嫁給他,為他操持家備,生兒育女。
但若她嫁的男人不愛她,一切豈不都是空談?
這些渴求,和求不得的痛苦,都是她自找的。
微風蕭蕭的吹上樓台,四面簾幕輕飛。
鳳鳴鄭重的將印信收進懷里。
「何時走,我想想,明天再告訴你。」為她撩起一絡被風吹亂的發,順到耳後,動作輕柔細膩。
「好。」她帶笑。
轉過一扇白絹水墨屏風,身影淡去。
得到又失去的痛傷人,倒不如從來沒有得到過。
她搗住自己的眼楮,卻沒能掩住指縫間的淚。
這天,霜不曉一如往常在卯時起床,洗漱、梳妝,然後和鳳鳴一起用早膳。
她看見他目光里閃著一絲的遲疑和欲言又止。
「我決定過兩天就出發。」
「早一日出發都是好的。」她臉上帶著甜密的微笑。
原來事情已經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我想了一夜……覺得這麼做對你最好。」割舍會疼痛,可他想來想去,反復想得腦袋都快炸了,她和他之間仍只有一條路好走。
霜不曉有些坐不住,腳底一股涼意直竄上來,心里隱約恐懼著,卻說不清自己在怕什麼。
「我這一走,不知道哪時候能回來,皇城中有你的親人,在娘家,不致受到欺負,他們也會照顧你,又或者,哪天,要是……你要再嫁他人,也不是不可以。」
自己都沒把握此去什麼時候能回來,何苦要耽誤她的人生。
「你對我真好……連個盼頭也不給我。」
鳳鳴靜默不語,眼中閃過一抹不教人察覺的傷痛。
她知道他總有一天會離開,卻沒想過他音連個等他的權利都不給她,如此狠心……她一直很努力的在騙自己,告訴自己,他們沒有一個好的開始,但,這回他去了排雲國,也許有朝一日,待他回來自己身邊,他們可以學著白頭偕老,做一輩子夫妻。
不必舉案齊眉,只要能每天一起吃飯,共睡一張床,偶爾聊些孩子們的事情,瑣瑣碎碎,這樣就好了。
現在,恐怕連表面夫妻也做不成了。
「我可以等!」她艱難的說,想挽回一點什麼,她不要就這樣與他分開,不要、不要……可不可以不要?
「等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你做不來,我也不要你苦苦捱著,被困在這里,整天想著不知道我在哪里、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出現,那是一條漫長的路。」此去千山萬水,也許他會消失在餐風露宿的途中,也許會喪命在野狼口中,也許舉兵失敗,下場悲慘,既說不出歸期,又何必要她等待。
「你決意如此?」為了忍住眼淚,霜不曉用盡全身力氣。
他點頭。
「你一意孤行,我也沒辦法,寫休書給我吧。」她把手摟進寬袖里面,絞著、扭著,希望這樣可以減少一點痛楚,雖然她知道,那只是徒勞。
形同陌路是怎樣的痛?
他為什麼能說得那麼雲淡風輕?
鳳鳴把早已親手寫好的紙放在石桌上。
霜不曉楞楞地看著,沒想到他竟連休書都早已備好,如此絕情。
那張寫了很多黑字的紙,她好像一個字都不認識,眼眸漸漸染上一層氤氳,個字都沒再說。
心,像破了個大洞。
那個洞,過了好多年都沒有痊愈。
一年,整整一年,她幾乎沒笑過,鎮日沉思,也不怎麼說話了。
想到妹子吃的苦,太子雷和老三、老五就一肚子的火,只要兄弟一踫面,總會的把鳳鳴撻伐的體無完膚。
對這位很不上道,向天借膽欺負他妹子的妹婿,大家都討厭。
鳳嗚給了休書的事,霜不曉一個宇也沒提,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麼大一件事,又哪能瞞得過以注意妹妹動靜為生活重心,「愛護」妹妹到有那麼點變態的哥哥們耳里。
太子雷的傾雋宮很少這麼熱鬧,因為太子妃喜靜,又為了避嫌,不想落人口舌說是結黨營私,太子府終年都冷清清的。
一直到霜不曉回來。
她說折蘭殿和公主府一樣冷,想在傾雋宮借住些日子。
此事最高興的人是太子,宮里內侍沒見過這麼喜形于外的主子,他樂得笑容常掛臉上,什麼好吃好用的珍奇寶貝都捧了出來,就為了討妹子歡心。
她這一住下,那些個已經離開京城久居自己封地的哥哥們,陸陸續續想盡辦法,利用進宮辦差的借口,到佑帝面前轉了一圈,等離開碧霄殿,就一個個不漏的往東宮鑽。
「她要是傻了怎麼辦?我昨兒個說要把那匹難得的白玉聰送給她,她居然說不要,那匹馬,她以前好說歹求的跟我要,甚至想拿父皇賜給她的折蘭殿來換,還差點跟我翻臉,現在居然說不要了?是因為受到的刺激太甚嗎?」三皇子鬼叫。
「若是父皇、母後嫌她麻煩,我可以養她一輩子。」要不是霜不曉曾經嚴重的警告過他,太子想到妹子吃的苦,心疼得幾乎要派遣殺手去狙殺鳳鳴。
「我還未娶正妻,妹妹去我那里比較妥當!」老五早就計劃好要趁這次進宮把妹妹帶走,他的封地又大又遼闊,隨便她愛怎麼逛都可以,看能不能還他一個眉眼俱笑的寶貝妹子。
「不行!妹妹得待我這,誰敢有異議?若太子妃要敢多說句話,本太子就休了她!」太子雷的眼中有陰影,早知道他就不娶妻了。
「太子哥哥。你不要害我變成罪人……」這幾個哥哥啊,當她耳背嗎?雖然隔著一道牆,但他們簡直在比賽誰的嗓門比較大,想裝作沒听見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