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金典酒店。
入住金典酒店時已經是傍晚六點,森一騎和陸景頤先各自回房,並約好一個小時後到十二樓的高第鐵板燒吃晚餐。
一個小時之後,他敲了就住在隔壁房間的她的房門。
當她打開門,看見站在外頭的他,差點兒被他那耀眼到不行的迷人風采給閃得睜不開眼楮。
他穿著淺藍色條紋襯衫,外面套了一件剪裁合身、強調線條的海軍藍西裝外套,底下則是一條襯得他兩腿更加修長的小喇叭牛仔褲。
他明明穿得也不算高調,但整個人卻像是明星般搶眼又亮眼,讓她有點害怕跟他走在一起。
不過吃個飯而已,他干麼穿得這麼「靚」?
低下頭,她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她穿著運動外套,底下是一條牛仔褲加上帆布鞋,跟他站在一起,畫面簡直詭異到了極點。
「我是不是該先去買件象樣的衣服?」她抓抓臉,有點不安。
「干麼?只是吃飯。」他說。
「呵。」她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你也知道只是吃頓飯啊?」
他听出她話,中帶刺,但不以為意。
「我待會兒還有個地方要去。」他說︰「吃飽飯,我會直接過去。」
她微愣。有個地方要去,而且必須刻意打扮,那個地方是……
候地,一個念頭鑽進她腦里。
她知道了,他要去「她」那里。
因為要去見一直想再見上一面的她、因為想把最完美的一面呈現在她眼前、因為還愛她、在意她,因此他把自己弄得如此的耀眼奪目。
想到他要去見「她」,不知為何,她的心刺刺的、痛痛的。
「如果你有事要忙,我可以自己去吃晚餐。」
她的身高才二八0,站在一米八三的他面前,除非抬起頭,不然他是沒辦法清楚的看見她的臉的。
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刻意的低下了頭,不讓他看見她此時此刻的表情。
她猜想,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糟透了。
「我想跟你一起吃晚餐。」
「為什麼?」
听見他這句話,她猛然抬起了頭,有點激動的看著他。
他都已經要去見那個「她」了,何必還說什麼想跟她一起吃晚餐?他是存心捉弄她嗎?他以為她會因為他施舍這麼一點時間給她,而感動落淚嗎?
她不會。她只覺得生氣,只覺得難過。
「為什麼?」他一笑,「因為跟你在一起很愉快呀。」
「你去找她吃飯不是更愉快嗎?」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的話听起來像在吃酷……喔不,她就是在吃酷。
糟了,她居然因為他心里有個「她」而難過?她瘋了不成,居然對這個很快就要離開、而且心有所屬的男人動了心?
「ㄟ,小刺蝟……」他微彎下腰,將臉搓近她。
她嚇了一跳,退回房里,然後羞惱的瞪著他。
他往前跨了一步,越過房間跟走廊的那道線。
「你怎麼了?該不是在吃酷吧?」
看見她這樣的反應,他覺得既有趣又興奮。
不管她承不承認,也不管她是否有自覺,以他的經驗及了解他確定她是打翻酷壇子了。
思及這個老是帶著一身刺面對他的可愛女孩,居然已經對自己動了心,他既驚且喜。
他從不拒絕任何一段來到他眼前的感情,只要感覺對了,就算是相隔兩地、語言不通或是有身份藩籬,他都不會錯過。
但那不表示他多情又濫情,要走進他心里不容易,而真正走進他心里的女性更是少之又少。
而她,莫名又意外的撞進他心里了。
「誰吃你的鬼醋啊,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她胡亂的推他幾把,「你自己去,我不去了啦。」
他文風不動的站著,任由她怎麼推打,他還是面帶微笑的看著她。
看見他那氣定神閑的笑容,她又羞又氣。
他總是這樣笑視著她,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一樣。
「你出去,我不餓,我已經飽了。」她又退後了一步,指著門口,「你可以走了,不用管我。」
「別鬧瞥扭了,小妞。」他一手勾住她的脖子,將她往外面架,並順手抓了她的房間鑰匙、帶上了門。
她真的想逃——當他們走在一起的時候。
所有人都對他們投以驚艷又好奇的目光。而他們驚艷的是他出色的樣貌及風呆,好奇的則是她這樣的女生怎會跟在他身邊。
像他這樣的男人,就該配上一個成熟優雅、品味高崗的女性,而不是她這種像是小表般的女孩。
這一頓晚餐雖只有短短三十分鐘就結束,但她卻如坐針氈,食不知味,白白糟蹋了美昧的一餐。
餐畢,他們走出餐廳。
「再見。」她跟他道了聲再見,轉身就要上樓。
他拉住她,「我不會太晚回來。」
她楞了一下,不解的看著他,「干麼跟我說這個?」
她又不是他的誰,誰管他要多晚回來,而他又何來跟她交代的必要?
「我怕你胡思亂想。」他饒富興昧地撇唇一笑。
迎上他帶著一絲狡黯的眼楮,她難掩懊惱,急忙焦慮地反駁,「誰有空胡思亂想,我等一下就要睡了。」
「是嗎?」他伸出手模模她的頭,「那祝你一夜好夢。」
她撥開他的手,負氣地丟下一旬,「我會的。」便轉身走開。
就這樣,她頭也不回的走到電梯口。
壓了一下按鍵,她恨不得電梯能像雲霄飛車一樣,咻地一下就從樓下飛升上來。
可是,它走得好慢,慢得讓她心煩。
索性,她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走樓梯。
打定主意,她一點都不遲疑的轉身子。
「啊!」一轉過身,她嚇得發暈。
因為森一騎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一聲不吭又動也不動。
她沒好氣地瞪著他,「你是背後靈嗎?.」
他唇角輕揚,冷不防的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微微彎下了腰,在她粉頰上輕吻一記。
瞬間,她的腦袋轟轟巨響,像是炸開了般。
她呆呆的瞪著眼楮,腦子一片空白,直到她听見電梯叮的一響,才猛然回神。
「你干麼?!」她下意識的措著被他「偷襲」的臉頰。
他神情自若,勾唇一笑,「記住,我喜歡你。」
「什……」
「早點休息,別太想我。」
「……」
她又一次呆住了。
大英街,綾。
森一騎在街口下車,走到了距離街口約一百公尺處的這家鋼琴酒吧前。
這家鋼琴酒吧的外觀低調,外牆漆上黑色,大門也是看來十分厚重的木頭門,有著濃濃的禪風。
門上一塊招牌寫著「綾」這個字,旁邊則有一盞掛式的壁燈。
要不是燈亮著,恐怕會給人「到底有沒有在營業」的疑問。
他有點忐忑,甚至沒辦法毅然的推開門,邁開大步的走進去。
她就在這里嗎?現在的她是什麼模樣?她能認出他嗎?這麼多年來……她想過他嗎?
該死,他發現自己的手指居然發麻也發抖。
突然,一陣腳步聲接近,那是高跟鞋的聲音。
他下意識的朝聲源望去,只見一名身著白色套裝、氣質高雅的美麗婦人朝他走來。
她的頭發一絲不苟的盤起,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洗練又成熟的氣質。
她是鋼琴酒吧「綾」的老板——鄭綾。
今年已五十歲的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年輕十歲,她風姿綽約、韻味十足,是「綾」的活招牌,許多客人是沖著她來,而非店里的年輕小姐。
「綾」的主客群都是一些商務人士,因為她精通日文,因此客人也經常帶日本客戶上門光顧。
看見他站在門口,鄭綾微楞。
「已經開始營業了喔。」她說。
森一騎楞了一下,忍不住端詳著眼前的美婦。
盡避歲月的鑼刀多少在她臉上刻劃了痕跡,但他可以確定,在他偷偷保存著的唯一一張兒時照片上的女人,就是眼前的這個美婦。
但她,顯然已不記得他了。
怪不了她,當時的他還只是個五歲的孩子,且那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你看起來很面生,是第一次來嗎?」鄭綾細看著眼前這名相貌英挺的年輕人,「我是『綾』的老板,我叫鄭綾。」
鄭綾,是的,就是她——在他五歲那年離開他的……生母。
見他沒有回應,鄭綾意識到一件事,立刻歉然一笑,以日語問道︰「你是日本人嗎?」
「是的。」他以帶著一點點腔調的中文回答了她的問題。
鄭綾驚訝地看著他,「你會說中文?」
他點頭,「說得不好。」
「不,你說得不錯。」她推開了門,話聲溫柔,「來,里面請。」
「謝謝。」他微微領首,隨著她走進店里。
而剛才還懸在半空中的心,在此刻也慢慢的沉穩下來。
他本就不期待二十幾年未見的生母能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他,並給他來個深深的擁抱,那樣的相見場面太戲劇化,也太不合乎現實狀況。
她不可能認得眼前的他,就是她二十幾年前在日本拋棄的親生兒子。剛才若不是她自稱是鄭綾,他也無法百分之百的確定她就是他的生母。
「綾」是間規模不大的鋼琴酒吧,店內的桌數只有十桌,以及三個以簾幕作為空間區隔的特別席。
店里的鋼琴是高價的史坦威平台鋼琴,而鋼琴旁則是小酒吧及舞池。
雖然才八點半,但店里已幾乎滿座。
「大姊。」一名年約二十七、八歲的女子走了過來,好奇又雀躍的看著她身邊的森一騎,「這位是……」
鄭綾這才突然想起自己還未請教他的大名,「先生貴姓?」
「Mori。」他說。
「森先生嗎?」鄭綾一笑,「真巧,我也有姓森的日本友人。」
姓森的日本友人?是友人嗎?不是……前夫?
「雪兒,把我的DONPERI拿出來。」鄭綾說道︰「森先生在本店的第一杯酒,我請客。」
「嗯,我知道了。」雪兒點頭,轉身往吧台走去,並與酒保低聲的說了幾句。
鄭綾領著他在離鋼琴演奏台最遠的位置坐下,「吃過晚餐了嗎?」
「吃過了。」他說。
他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刻,他能再像這樣面對面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他以為自己在看見她的這一瞬間,會難掩激動的叫她一聲媽,然後問她當初為什麼離開他。
但,他沒有。
盡避剛才在外面曾短暫的感到遲疑及猶豫,但此刻的他再平靜不過。
他想那是因為他已不是懵懂的五歲孩子,也不是血氣方剛的叛逆少年,而是一個已經三十二歲、有著成熟心智的男人。
「森先生是一個人嗎?待會兒會不會有朋友過來?」
「就我一個人。」
她微怔,「是來洽商?還是派駐在台灣的外派人員?」
「洽公。」
「在什麼公司高就呢?」
「我自己有間設計工作室。」他說:「我是做室內設計的。」
「哇,好時髦的行業。」鄭綾一笑,話鋒一轉,「需要我找位小姐過來陪你聊聊嗎?」
「不,我只想安靜的喝酒。」
她微頓,然後沉靜的一笑。
「那麼你來對地方了,「綾」是個很安靜的地方,而且我們有個很棒的樂師。」
這時,雪兒端著一個漂亮的端盤,上面擺著一瓶開封過的DONPERIE及一只晶瑩剔透的水晶杯。
鄭綾打開瓶塞,手法純熟的將酒倒入水晶杯中,輕輕推到他面前,「森先生,這杯酒,我請。」
「謝謝。」
鄭綾唇角微微的揚起,「祝你有個愉快又安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