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贄點點頭,也不跟她繞彎子,直截了當的道︰「其實,我也不是什麼不求回報的大善人,資助你們是因為,以後說不定,她能夠幫助我。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多說說曾經家里的情況。」
楚環娘蹙了眉頭,沉吟著在心里權衡了半天的利弊,才幽幽的嘆了口氣,無奈道︰「如今我這個樣子,自身尚且難保,還拖累著環兒,想說什麼保護,也不過是自欺欺人。」
柳贄自然知道她心里是拿自己當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果然,楚環娘想了想,道︰「柳大人今天能來,就是與我們母女有緣,我們楚家,原本在離京城幾十里的一處叫楚家莊的地方落戶。先祖落戶于此,族中雖沒出什麼顯赫人物,也算是清白人家。每年賦稅徭役過後,也頗能攢下些錢,本想著日子就如此過下去,倒也安逸,卻不想天崩于前,丈夫兒子都被征軍入伍,不多時便死在戰場,家里婦孺老小嗷嗷待哺,本以為這不過也就是最壞的情形了,誰知蠻夷進犯,國破家亡……」
她說到這,觸動了傷心處,忍不住落下淚來,使勁的咳了一陣,臉色反而泛出些潮紅來。
柳贄心里惻然,楚環娘說的這些,他何嘗不懂,說的,還遠比不上看到的慘烈。就這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真實的情景,還不知道有多少血淚。當下也不願再問下去,楚環娘心里難過,自然也不會主動再繼續說下去。
柳贄便問起她們母女二人願不願意下山去府中居住,楚環娘遲疑了一下,道︰「我們母女,在壽仙庵不過是寄住,眼下世道不好,也不知該何去何從,大人府中雖好,只怕我們卻沒那個福分。」
她本想一口回絕,可一想到自己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倘若哪天撒手西歸,撇下楚環一個,淒淒慘慘,壽仙庵雖可庇護一時,但她畢竟才是個這麼大的女兒家,難不成一輩子就冷冷清清的在這庵堂之中度過?
有心答應了他,卻又不知這人到底安了什麼心思,雖然說她們現在身無長物,可事關女兒,畢竟忐忑不安。
楚環娘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問道︰「剛才柳大人說,是有事需楚環去做,她一個嬌弱的女孩兒,能幫的上什麼忙?」
這個話便是有心了,柳贄是什麼人,怎能听不出來,便笑道︰「此事不過是柳某一個大略的想法,具體要怎麼做,卻還什麼都沒籌劃好,大娘不必擔心,如你所說,楚環是個女孩兒家,不管能不能幫的上忙,柳某自然會護她周全,讓她安穩度過一生,不知如此說法,可能讓大娘放心把她交給在下?」
楚環娘苦笑,眼下這種山窮水盡的情形,哪里還輪的到她去決定什麼事情,有時候置之死地而後生,未必不是一條活路。她細細想了許久,終于嘆了口氣,低聲道︰「只希望柳大人能記住今天給老身的承諾,護她周全,讓她安穩度過一生,大人便是她再生父母,要她辦的事情,只要不傷天和,對得住良心,老身自然不敢有什麼異議。」
柳贄點點頭,正想再說點什麼寬寬這老人家的心,卻听門吱呀一聲開了,楚環小心的捧著一個茶杯走進來,赧然的沖他笑笑,道︰「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大人,我們這的情形大人也看到了,千萬莫怪。」
她走過來,小心的把那茶杯放在柳贄面前,眨巴著一雙盛滿希翼的大眼楮,笑道︰「大人嘗嘗這山泉水吧。」
柳贄笑笑,拿起茶杯,瞬間一縷清香透腦而來,整個人不覺精神不少,定神看去,見茶杯中有兩睫女敕綠的草芽,也不知是什麼,抬頭詢問般的看看楚環,見那女孩只抿嘴笑笑,分明看明白了他的詢問卻又故弄玄虛,不肯名言。心里便覺好笑,把那水清抿一口,只覺得滿口清涼,有股淡淡的香氣縈繞在唇齒間,實是平時未嘗過的滋味。
「這是什麼?」他指指茶杯,「不是茶香,倒也甘香怡人。」
楚環見他一臉驚訝,心里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得意,遂笑道︰「這草叫碧籮,听靜安師父說,有潤肺止咳的效果,平時我常采些來給我娘喝,偶爾有次口渴,便也湊著喝了幾口,發現竟然比以前在家時候喝的茶水還好喝數倍,就留心存了些曬干,大人若是喜歡,我那里還有許多。」
她說著便要出門去拿,柳贄忙喊住,笑道︰「不忙,你有什麼要緊的東西,這幾日就收拾收拾,剛才我與大娘已經說過,過幾日就接你們母女到我府中居住。還怕喝不到麼?」
楚環愣了一下,忙轉頭去看娘,見娘微笑著沖自己點了點頭,心里一下子又驚又喜起來,站在門邊,一時間倒不知該作何反應。能夠攀上這貴人,求他給娘延醫問藥,已經讓她懷疑自己是否在夢中,現在听說她還會去他府中居住,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楚環娘見女兒神情恍惚的樣子,心底嘆了一聲,招手叫她道︰「環兒過來,還不快給恩人磕頭。」楚環這才驚醒過來,忙走上前就要給柳贄跪下,柳贄側身將她拉起,看著她迷惑不解的樣子笑道︰「你也用不著謝我,也許將來,還要我來謝你,只是不知道到了那個時候,你還肯不肯要我謝你呢。」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楚環黃瘦的小臉,松開手,道︰「天色不早了,我這就該下山去了。這幾天,我會派人來給你娘瞧病,你也不要再下山去討飯了。」
她說一句,楚環便點一點頭,直到他說完,她才忽然醒悟過來,驚道︰「大人你就要回去了?可……可這下山的路……」
她小心的瞄了一下他的腿腳,毫不掩飾的懷疑眼神大大的刺激了柳贄的自尊心,他咳了兩聲,正色道︰「本官還有要事要辦,不能在此耽誤,區區一點山路,還難不倒我。再說這里也不方便留宿。」
如果有可能的話,柳贄自然不願意在這樣疲勞的狀態下下山去,可一想到還有許多事情等著自己,就一刻也不肯再耽誤下去。更何況,還要在這麼個小姑娘面前丟掉顏面,更加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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