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娘她的病怎麼樣了?」楚環默默的送郎中到屋外,方才忍不住開口詢問。看他剛才的神情,楚環心里就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郎中看著她搖了搖頭,小聲道︰「本來也不是什麼大病,只是沒得到醫治,又拖的時間太久,再加上饑寒,現在這個狀況,也只好慢慢調養,盡力而為了。」
「盡力而為?」楚環的聲音不覺提高了些,但馬上在先生嚴厲的眼神下又壓了回來,急道︰「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娘平時也不過就是咳嗽幾聲,精神倒是還好,這幾日吃的飽睡的安穩,臉色也好了很多……」
她急得語無倫次,極力想說明娘的狀況沒那麼糟,可說到最後,卻終于連自己也騙不下去,蹲去,小聲的嗚咽起來。郎中無語的看著她哭的傷心,卻也只能搖頭嘆息。
哭了一會,楚環漸漸的緩過神來,站起來謝了郎中,又問︰「先生,依你看,我娘的病,還有多久……」
郎中沉吟片刻,道︰「若是好生調養,也能活上三四年,可要再這樣耽擱下去,也就在這一兩個月內了。」楚環紅著眼楮點了點頭,心里又想起剛才靜安師父要自己帶著娘下山的話,想想,心里也有些松動,眼看著就到了冬天,現在這個情況,別說是好生將養,就算是用炭火取暖,在這山上,又到什麼地方尋去。
雖說山里樹木不少,平時撿些枯枝樹葉回來生活做飯還勉強能做得到,取到足夠取暖炭卻是力不從心。娘的病是著不了涼的,如要好好將養,恐怕是非要到山下去尋一處安靜的地方不可了。
可是,她們又哪有什麼地方好去。楚環心里冰涼,怔怔的站在那里,她要怎麼辦,再去求柳大人嗎?可是柳大人已經幫了她這麼多,她又怎麼能開的了口。雖說他曾說過要接她們去府上的話,可他萬一忘記了呢?又或者那不過是隨口一說……
那個跟著過來的僕婦把手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以後,就一直站在不遠處默默的看著這邊,這會看著楚環發呆,便走過來,輕聲喚道︰「姑娘,可有什麼要緊事?我們家大人說了,只要姑娘吩咐下來,一定要幫姑娘辦妥當?要是有什麼要我們這些人做的,姑娘千萬不要客氣,盡管吩咐便是。」
楚環回過神來,淺淺的扯出一抹笑,微微福了,那婦人忙側過身去,連聲道︰「不敢。姑娘有事,盡管吩咐便是,奴婢當不起姑娘的禮。」
楚環道︰「勞煩媽媽了,並沒有什麼事。多謝柳大人安排的如此妥當,只是我如今月兌不開身,也只有請媽媽回去時稟報大人一聲,楚環多謝大人。」
那婦人見她禮節周到,全無驕矜之氣,臉上的笑紋便展開了,道︰「姑娘真是客氣,只是奴婢恐怕不能為姑娘帶話了,我們家大人說,這幾天,就讓我們留在山上供姑娘差遣,等過幾日,別院收拾好了,再一起下山去。到時候姑娘有什麼話要對我們大人說,盡可自己去說了。」
楚環愣了一下,抬頭對上那婦人滿含深意的眼神,臉瞬間紅了。她知道一定是被誤會了,可偏偏辯駁的話哽在喉中,就是說不出來,只好赧然的站在那兒,滿腦子只重復著一句話︰等過幾日,別院收拾好了,再一起下山去。
柳大人他,是準備接她們娘倆過去住嗎?他真是個好人。這件事,楚環下意識的隱瞞了起來,沒有告訴娘,她心里多少有點忐忑,萬一娘不願意該怎麼辦。不如等安置好了,再慢慢的跟她說。去山下買藥的人很快就回來了,果然如那個婦人所說,除了兩個護送郎中下山的人,剩下的都留在了山上。
靜安師太那邊靜悄悄的,庵中的姑子也並沒有過來打擾,許是知道這些人是不會在這里住很久的。柳贄派來的兩個僕婦,一個姓安,一個姓余,對待楚環都很和氣,卻又恭敬的很。她們母女二人的衣食起居,一下子就被照顧的井井有條。楚環少了平時要忙的事情,覺得日子忽然就長了起來。
柳贄派來的兩個媽媽分工很明確,余媽媽專職照顧病人,而安媽媽則成了楚環的貼身人。左右閑著無事,楚環想到下山要住在柳家別院,將來少不了要遇見柳大人,自己出身微賤,全然不懂大戶人家那些繁冗的禮節。萬一將來失禮人前,卻是貽笑大方,丟了自己的臉也就罷了,總不能帶累柳大人少了顏面。便纏著要安媽媽教她。
安媽媽瞧她想的周到,待自己也是有禮有節,再一想柳大人這次專門調了她們兩個管事媽媽上山來,足以顯示對這姑娘的上心。等下了山住在院子里,楚姑娘身邊熟悉的人,第一個就算的上自己,肯定是要跟過去的。
而這個楚姑娘的性子倒是個好的,到時候萬一成了自己的主子。她要是有什麼好際遇,自己豈不是跟著騰達。這麼一想,心里更是千般願意,教的人用心,學的人踏實。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了。
等到柳贄派人上山說別院已經修葺一新,請人下山的時候,楚環早已經月兌胎換骨,站在那里雖說荊釵布裙,看上去卻是穩重大方,全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一行人下山之前,楚環沒忘去靜安師太那里,感謝她數年來的照顧。安媽媽沒有跟去,楚環一個人進了院子,陽光和煦,照的人渾身暖洋洋的。楚環止了腳步,抬頭看看天,閉著眼楮深吸了一口氣。
記得當年初到此,自己和娘兩個人,饑寒交迫,若不是靜安師太收留,也許她們娘倆早就成了路邊的枯骨,又如何能遇見柳大人。院子里檀香淡淡,靜安師太平和的誦經聲從門內傳出來。
楚環靜靜的站在那里,听她誦完經,才上去輕輕叩門。靜安師太似是早知她會來一般,道︰「進來吧,在院子里站了那麼久,可覺得這里有什麼不同?」
楚環嘆了口氣,邁進門去。靜安師太指指自己面前的蒲團,示意她坐下,道︰「今天你就要下山去了,前兩天那個姓安的媽媽來跟我說了,我便猜著,你一定會來。你果然來了。」
楚環低了頭,不知為何,在靜安師太面前,她居然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自己心中所想的事,被她那眼眸淡淡的轉過,就似全部暴露在天日之下一般。可那眼眸中的平和慈悲,又讓她有種想哭的感覺,似乎無論自己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都會被體諒,理解。于是,就全沒了那種被窺破如芒刺在背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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