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嬤嬤似是早就知道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便笑著道︰「天色不早了，奴婢就不打擾姑娘看書了，這些書，姑娘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盡管拿過來問，雖然奴婢沒有什麼學問不能幫姑娘解惑，但是奴婢自然會幫姑娘找人請教。」
楚環忙放下書冊，對周嬤嬤福了福，道︰「多謝嬤嬤費心。」周嬤嬤見她眼楮晶亮，顯然還在為這些書冊歡喜，便抿嘴一笑，道︰「是啊，姑娘是個有見識的，斷然不能相信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鬼話，在這世上，若是蠢笨，自然會被人算計。所以無論男女，都要學會為自己籌謀，才能過的好。」
她說完話，也不等楚環反應過來，便回了禮，直接出門去了。
楚環眼睜睜的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邊，才怔怔的坐下。一時間思緒萬千，還記得小時候，她一直很羨慕哥哥，因為是男兒身，他就可以走出家門，去學堂跟著夫子搖頭晃腦的念‘子曰’，和那些自己那時候還不懂的詞句。
「春城無處不飛花，
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官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楚環喃喃的念著，兩顆晶瑩的淚珠奪目而出。猶記得當年，在哥哥的書房，他總會把每日學回來的東西，仔細的教給自己。
曾記得當年，他念過兩遍，自己就記住了這首詩，哥哥高興的說，小環如此聰明，要是男兒身，將來一定能躋身公卿，成為國之棟梁。可當看到自己失望的樣子，卻又馬上放下書卷安慰︰「小環這樣冰雪聰明，將來一定是個才女，才女和才子那都是一樣的，沒什麼不同。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都是哄人的鬼話。我們小環將來一定會是天下第一的才女，到時候，若不是與小環品貌相當的少年才俊上門求親，哥哥總是不允！」
「哥哥總要等到環兒出嫁的時候，親自送你上轎的！」言猶在耳，可那稚氣少年的面容已經模糊，偶爾想起來，竟然有些想不起來了。
眼淚一滴滴的打落下來，楚環無意識的用手緊緊的攥住前襟，似乎這樣就能遏制住心中那如潮水般的痛楚。
如果不是戰亂，憑哥哥的才學，一定已經過了殿試，站在金碧輝煌的皇家大殿，听著殿上黃門宣讀聖旨，而後御街夸官再赴瓊林。又或許，已經定了親事，在一個黃道吉日，換上大紅衣冠，儒雅的騎在馬上，紅色的燈籠掛在廊下，照的他那張溫潤如玉的臉，都有些微醺的顏色。
大登科後小登科，那又是怎樣的得意。
新嫂嫂一定是個溫柔繾綣的可人，非如此那般的人才又怎麼配的上他，可是這一切，都在那一紙征兵的公文中，宣告夢碎。自爹爹和兄長走後，她無一日不去門前探視，只盼著終有一天，能在家門前的小路上，看到他們歸家的身影。
「我出我車，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僕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這是你當年跟我說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如今國臨憂患，是好男兒，自當戍衛邊關。但是戰事一了，你便會早早和爹爹回家和我們團聚的。
這些年，為了娘，我很少會提起爹爹和你。怕娘傷心，想必娘也是如此，若是心中沒有十分的傷痛，一向康健的娘，又怎麼會一病不起。言出必諾的你，終究還是食言了，對你最喜愛的妹妹，食言了。
哥哥，在九泉之下，你對環兒，可有一分歉疚之情。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滑落，兩個擔著木桶打了熱水準備給楚環沐浴的丫鬟，一進門就看見哭的不能自己的楚環，登時慌了神，忙放下桶就撲了過來。
「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周嬤嬤為難你了？」畫樓輕輕的撫著楚環的背脊，一眼掃到幾案上的書本，皺著眉念出了書名︰「春秋……左傳……這，這書怎麼也拿過來給姑娘看呢？難道周嬤嬤難為姑娘了？」
靈犀也忙伸過頭來看了一眼，頓時義憤填膺的叫道︰「還能是什麼事，必然是周嬤嬤拿這些勞什子來為難姑娘的，這書寫的晦澀難懂，難不成也要姑娘去學？我們女兒家要學這些干什麼，姑娘別哭，別理那老婆子，她這麼難為你，定是受了人的指使。等我去問她！」
她氣的臉色通紅，一擰身子就要往那邊跑，被楚環一把拉住了。靈犀忙回過頭去，見楚環一把用帕子擦著眼淚，一邊搖了搖頭。
靈犀越發生氣，卻也不敢把自己的衣袖從她手里抽出來，只是叫道︰「也不知唐大人是從哪里找來的老虔婆！也不用說，定不是唐大人的事，這府里要說跟咱們過不去的，除了那一位，還能有誰？姑娘你不要一味哭，這般好性，人家只會越發的變本加厲。」
楚環‘嗤’的一聲強笑出來，本來一腔的悲傷情緒，被這兩個丫頭進來攪擾了一通，倒是淡了許多，便抽抽鼻子，道︰「別冤枉周嬤嬤，她倒是一番好心。這些書都是好書，怎麼能是為難我，唐大哥找來的人，也不會是那般不靠譜的。我只是剛才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心里感懷罷了。」
靈犀咬咬唇，抬頭看了眼畫樓，一想到今天早上被那兩個嬤嬤罰她和畫樓在寒風里跪了半天，就覺得那兩個老婆子絕不是什麼好人。楚環的這番說辭，她是一個字都不肯相信的，看著自己姑娘，這般息事寧人的做派，靈犀心里的火就像野火燎原，煙氣騰騰的不肯熄滅。
只是姑娘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再過去算賬，心里頓時擰了個疙瘩。眼看著畫樓對她使眼色，才費勁力氣把那股火氣，又強行給壓了回去。
把門口那桶還熱的水倒進浴桶，兩個丫頭服侍著楚環洗了澡。楚環便穿著褻衣，披著一個舊的棉斗篷坐在炭盆跟前的榻上，捧著周嬤嬤拿來的書，津津有味的看起來。連畫樓遞上來的茶水，都顧不上喝一口。
畫樓早在邊上看了好久，這會確定姑娘是真的喜歡看這些東西，並不是被為難不得已才讀，心便放了下來。
靈犀趴在一邊的小桌子上描著繡花的圖樣，想著給楚環繡一雙棉鞋。這會正畫了一半，針線籃子里放了好大一塊紅色的錦緞，一邊畫著，一邊笑道︰「姑娘正是好時光呢，不能總穿的這麼清淡，要熱熱鬧鬧的色才好看，這大紅的底繡上玉蘭花，又大方又雅致，還顯得活潑！」
畫樓忍不住笑起來，道︰「又大方又雅致又活潑的，什麼好都讓你佔上了，來讓我看看你描的花，要是好，不如再多繡兩個手帕給姑娘，那邊還有幾塊淺色的小料，別的也做不成，做帕子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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