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安默拉的鐘塔之行有了一個意外收獲——年邁的馬車夫。
「你可以叫我巴特。」老車夫將一個 亮的鐵盔交給安默拉,安默拉將魔抗材料緊緊地貼在它的內側,然後還給老車夫。
「哦……啊,是的,巴特先生。」安默拉听著「蓮恩」「門格爾」之外的名字從自己喉嚨里發出來,感覺十分別扭。
「不不不,巴特!巴特就好了。」老車夫將一整套鋼鐵馬具擦干淨,然後替大黑馬裝上,「好了,現在它可算裝備齊全了。」
安默拉花了一點時間替老巴特和大黑馬弄好那些魔抗材料,而老巴特則在這段時間里整理好了食物與清水。老巴特很少離開鐘塔,他通常是采購一堆補給品囤在地下室,在襲擊發生之前,他剛好完成一次采購。因此鐘塔地下室東西很豐富,有燻肉、新鮮蔬菜、各式各樣的調味品,甚至還有一個新添置的冷藏櫃。
在去掉那些已經被輻射污染的東西之後,老巴特將小半個地下室都挪進了馬車里。
新鮮食物都被塞進了冷藏櫃里,調味品和酒被舍棄了,清水有一大桶,馬飼料有兩大袋,燻肉簡直可以堆成山。
「好了……應該已經差不多了。」老巴特將那柄銳利的手斧掛在自己腰間,然後把小梯子搭好,「請吧。」
這位老人看起來紳士極了,安默拉覺得自己應該拎著裙子,從朦朧的面紗之下露出半個矜持的笑容,然後在男僕的攙扶之下優雅地登上馬車。可是現實的情況是她尷尬地看著大黑馬的長臉,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並且差點用腳蹬到車夫的胸口。
「小心點,你暈馬車嗎?」老巴特還是扶了她一把,安默拉相對于這輛馬車而言是有點矮了。
「呃,不。」安默拉猶豫著改口道,「我不知道。」
她出生之後就沒有離開過那個老屋,永遠只能隔著窗戶看蓮恩跟外面的孩子打打鬧鬧。門格爾是有潔癖的,他大概覺得安默拉應該生活在遠離一切塵囂的無菌真空環境下,就像他培養的所有實驗材料一樣。
老巴特有點驚訝︰「好吧,沒關系,我駕車很穩的。我們往哪兒走?」
「先回一趟我住的地方。」安默拉想要把剩下幾個實驗廢料箱處理一下,上面的魔抗材料還是很有價值的,「在那兒,南邊冒煙的地方。」
老巴特甩了一下鞭子,老馬穩步向前。
安默拉一邊給他指路,一邊覺得剛剛他說的「駕車很穩」完全就是謊言。這地形根本穩不了,穩的只是老巴特和那匹步子很是狂野的馬,後面的馬車顛簸得就跟地震一樣。馬車里面的座椅被拆掉了,盡可能騰出空間裝必需品,而安默拉和那堆東西之間只隔了一塊布,她不斷被奇怪的東西砸到頭。
安默拉突然發現就算有了馬車,一路上也一樣很艱難。
老馬終于在安默拉被砸蠢之前抵達了老屋殘骸,老巴特把馬車停在看上去比較安全的地方,然後再次給安默拉搭好小梯子。安默拉下來的時候比之前好看點,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原本單薄的雲層正在堆砌,天色暗得讓人不安。
「一個小時之內有雨,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里,去地勢高的地方。」安默拉沖進了地下酒窖,開始將那些鐵箱子外側的薄膜完整揭下來。
老巴特站在地窖口,他太壯實了,要下來不怎麼容易,于是索性不進去︰「你會觀測氣象?」
「不是會觀測氣象,只是因為積雨雲比較好認,你如果抬頭看看天也能知道。」安默拉一開始是用骨頭在那個鐵箱子上面劃拉,但是很快發現這樣效率低下,「能把斧頭借我一下嗎?」
老巴特猶豫了一下︰「你可能拿不動……」
安默拉低下頭,又找了塊銳利的骨頭,默默地劃著鐵箱子。
「你是新搬來這兒的嗎?」老巴特設法找點話說,剛剛經歷喪子之痛,但是他不允許自己露出半分脆弱。他想試著了解一下另一個幸存者,從而稍微轉移一點悲痛之情。
「不是。」安默拉的聲音夾在刺耳的摩擦聲中,「我一直住在這個屋子里。」
這座坎佩爾城總共就這麼點大,而老巴特在這里生活了好幾十年,對城中人和事都十分了解,可是他對安默拉完全沒有印象。這座房子倒是挺老了,也是戰爭時期就有的建築物。
「我從來沒見過你。」老巴特有點懷疑,雖然這種時候見沒見過已經不重要了,但是他依然想問清楚。
安默拉很自然地說道︰「哦,那是因為我從來沒出過門。」
「……好吧,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老巴特放棄了,他覺得不會有誰活了十幾年不出門,安默拉一定是不想告訴他自己的來歷。而不願意說出自己的來歷往往就說明大有來歷,老巴特想到這里又暗暗觀察了一下在地窖里忙碌的安默拉。栗色的長發,一件完全不像是女孩子衣服的外套,身材格外瘦小。其實安默拉外表上與平常的孩子也差不多,但是行為明顯要成熟一些。
「好了。」安默拉將東西疊好收進自己的口袋里,魔抗材料很薄,幾乎不佔空間。
老巴特讓開路︰「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這個讓安默拉有點犯難,她不光對城市周圍的地理環境不了解,就連整個帝國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她可以演算出至少一百種勘測系魔導式,但是每一個都需要魔導系統的支持,而勘測周邊地區準確地形的魔導式甚至需要兩至三個軍方魔導師合作。
「附近有高山嗎?」安默拉問道。
「沒有,這里是平原森林過渡帶。」老巴特的說法很專業,這讓安默拉刮目相看,一般平民只會用「附近都是平地」或者類似的形容。
「那麼我們往帝都方向走。」安默拉登上了馬車,她覺得無論如何應該先找到蓮恩這個最大助力。
其實安默拉的抉擇是很明智的。這里是普朗曼帝國的領土,即便附近都成了災區,想要直接越境去聖蘭斯卡特也不可能。普朗曼帝國與聖蘭斯卡特一直維持著表面上的友好外交關系,但是實際上邊境摩擦不斷,所以邊境駐軍基地大多處于活躍狀態。試圖偷渡入境的人大多被魔導裝置擊斃了,漏網之魚很少。
而且不久前翡翠聖槍才發動空襲,現在的邊境管理肯定比以前還要嚴格,要想跑去聖蘭斯卡特拿回戒指還需要迂回一下。
安默拉在馬車上問老巴特︰「對了,您以前是做什麼的?」
「馭手。」老巴特揮了下鞭子,馬車又開始顛簸著前進了,「我參加過聖蘭斯卡特與普朗曼之間的一些小戰爭。」
馭手……這是個興起不超過百年的兵種。
他們和騎手有點相似,不過騎手是駕馭坐騎作戰,而他們則是操縱以坐騎為動力的兵器進行作戰。說得更通俗點,騎馬打仗的就是騎手,但是如果讓馬拉個大炮,然後讓人站在炮車上點火發射,那麼那個人就是馭手。
雖然安默拉不知道帝*備狀況如果,不過她知道近些年魔導軍團的發展,而這就足以讓她推斷出很多東西了。
近幾十年來,遠距離控制低等動物的可能性已經成為現實,而天空要塞的存在則讓獅鷲一類的空騎兵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在這種情況下,單純的騎兵已經不具有戰斗力了,所以帝國才會弄出馭手這樣的新兵種。讓坐騎裝備上魔導武器,然後由馭手指揮作戰,這麼一來人與坐騎的靈活性和魔導武器的威懾性全部都可以顧及到。
不過近百年似乎沒有發生什麼大的戰爭,所以就算出了新的兵種也沒有辦法經過實戰考驗。
「噢,那挺不錯的。」至少安默拉在得知這一點後感覺他拉車比之前穩多了。
「你呢?」老巴特大聲問安默拉,「你和那些學習文學藝術或者打架斗毆的孩子可不一樣。」
安默拉想了想,她一直是在門格爾這里學習知識的,到底學的是什麼學科她也很難說清楚。門格爾是個十分全能的研究者,近乎完美地兼任著藥劑學家、生物學家、人類基因學家、禮儀學家、數學家、醫學家、軍事家、邏輯學家還有魔導系統工程師等職業。
他可以完成安默拉所能接觸到的一切領域里最艱難的事情,不過很可惜他稱不上教育學家,安默拉從他身上獲得的永遠只有留于皮毛的知識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我……呃,有一位家庭教師。」安默拉感覺自己說起謊來越來越順暢了,「他跟我講了不少東西,關于魔法的。」
「好吧,看來你還真是位足不出戶的大小姐。」老巴特也不知道信了沒有。
普朗曼帝國在全國各個城市都有學院,大大小小,學費低廉,補助優厚。除了高階學院的進修,其他地方都是平民能夠負擔得起的。現在很少有人不去讀書,而是專門呆在家中等教師來進行一對一的輔導了,就連那些古老而矜持的貴族們都紛紛走入帝都的貴族學院。
所以在安默拉這個年齡,「不去上學」的確是非常讓人吃驚的事情。
安默拉當然沒那麼厚臉皮承認她自己是「足不出戶的大小姐」,她說︰「不,這只是……這只是我老師的個人興趣罷了,他總喜歡跟我講這些。」
「得了吧,我是混過軍隊的,魔導知識還沒有普及到這個程度。」老巴特再次表明了他的不信任。
那是被軍方壟斷的知識,只有在中央軍事學院和它的分校才被允許傳授。而接受魔導理論教育的人,不管將來是不是要為帝*方服務,都得簽署保密協議,承諾不以此危害帝國,否則會被軍方以叛國罪處以極刑。
安默拉不是很清楚這些,于是只能辯解道︰「只是很普通的魔法……非軍事的,安全無害的民用魔法。」
「你一個小時前還告訴我造成眼前這一切災難的是死亡放射,現在你打算告訴我這屬于民用魔法的範圍嗎?」老巴特尖銳地指出了她前後矛盾的地方,「好吧,小姐,不想說就算了,我也只是希望你有辦法幫助我們月兌困。」
安默拉無言以對︰「……」
她不能告訴老巴特造成這場襲擊的原因有百分之五十是她,另外那百分之五十是她爸。
「死亡放射的覆蓋範圍很大,也許是所有同類的戰略級魔導式里最大的,不過相對而言它的威力也要小一些。」安默拉在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決定如實相告,「呃,只是相對而言的。不過這就意味著我們的魔抗材料能撐相對較長的時間,如果它產生絮化請即使跟我說,我會盡快更換。這樣大範圍的襲擊肯定已經被帝國知曉了,我們速度快一點,只要走到輻射區邊緣就能得到援助……」
讓帝國出動天空要塞來尋找幸存者是不可能的,這里是敏感的邊境地帶,任何軍事利器的出現都代表挑釁。所以現在帝國派出的應該是普通搜救隊和軍方的調查人員,他們只能從輻射區邊緣一點點找過來,而坎佩爾毫無疑問是輻射區的核心地帶。
對于老巴特而言,走到輻射區邊緣之後他就能得到普朗曼的援助,因為他是帝國公民。但是對于安默拉而言完全不是這樣,她不相信門格爾有給她辦過身份證明,如果貿然求助于帝國卻被發現是外來黑戶的話……結局太美,她不敢想。
所以現在安默拉面臨的困境是,性命攸關的黑翡翠被聖蘭斯卡特帝國的魔導軍團拿走,她卻不得不前往相反方向的普朗曼帝都。
她需要可以信任的幫手,合法的身份證明,出入境許可證,更需要一個面見翡翠聖槍高層大人物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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