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結束的時候,天邊掛上了一道彩虹,太陽又出來了。
「真是太好了,晴天可真棒。」老巴特不再哼歌,似乎從雨中那種低落的情緒里走出來了。
「不,我不覺得。溫暖的環境會讓細菌病毒擴散得更快,這些尸體腐爛後很可能會引發瘟疫。」安默拉冷靜地回答道,「其實這跟天氣已經沒什麼關系了,在死亡放射的環境下不管是什麼天氣都很糟糕。」
老巴特不滿她的回答,他說︰「陽光帶給我們的可不僅是讓細菌擴散的溫度,還有一個好心情,一個面對災難的樂觀心態。」
「……噢,是這麼嗎?」安默拉認真地點頭,看上去若有所得。
「當然是這樣,雨天實在是太讓人絕望了。」老巴特口氣堅定,「你瞧,我的好伙計都跑得比剛剛快些。」
安默拉想說「那是因為大雨中本來就不好行動」,可是听著老巴特聲音里的歡欣之意又把這句話收回去了。她笑了笑,說︰「我覺得它的時速能有四十五公里。」
「連續奔跑可達不到這個速度,我們大約三五個小時就要休息一次。」老巴特考慮了一下,然後回頭問安默拉,「我知道去帝都的大致方向,但是對具體路況可就不了解了,大概什麼時候休息你得告訴我。」
老巴特一直住在偏遠的坎佩爾城,很少去帝都這樣的大城市,不過他帶著地圖,知道大致的行進方向。現在這邊的城市被破壞了很多,原本的道路可能已經斷了,所以有些地方需要繞道。而繞道太遠的話,他們很可能遇見野獸甚至是變異生物,有些動物在災難中的存活能力確實比人要強。
「地圖借我一下。」安默拉從車里伸出一只手,老巴特把皺巴巴的地圖從懷里掏出來給她。安默拉還是第一次模到這麼髒的圖紙,她將地圖在地上攤開,發現這東西不是普通的地形圖或者線路圖,而是一副邊界地圖。
「真是好東西……」安默拉看著上面細致的描摹與精準的界限,感覺心情無比舒暢,她贊嘆了一聲,「你居然把它弄得這麼髒。」
邊界地圖是為了減少國土爭端而制造出來的,它甚至可以精準到每一個界樁的經緯度,誤差極小。
具體小到什麼程度呢?
經緯度的不同會造成時差,比如說坎佩爾這會兒是六點,但是帝都可能是八點,相差兩個小時。而邊界地圖上對經緯度的確認則精準到了「秒」,可以清楚地算出兩個界樁之間有多少秒的時差。
這樣精確細致的地圖被縮放在一張桌布大小的紙上,這張紙還被弄得髒兮兮的,安默拉只看了兩眼就感覺自己要瞎了。
老巴特無所謂地回應道︰「這是幾十年前的東西了,我們國家與隔壁的邊境線半個月就要變一次,它完全不準。」
「不過河流、道路的標注還是很清晰的,這就夠了。」安默拉也認同這個說法,邊境小摩擦往往都是在糾結一兩個界樁的擺放,所以短時間內變更很多次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麼告訴我,我們三個小時後大概可以在哪兒落腳?」老巴特問了個比較實際的問題。
安默拉睜大眼楮看那些密密麻麻的細線,她後悔沒從老屋翻出那個壞掉的監測水晶,至少它的顯微部分還可以摳出來用用。她把車門推開,外面的陽光照進來,讓這張圖紙變得更清楚一點。
「怎麼樣?」老巴特又催了一次,他脾氣有點急。
安默拉慢吞吞地用指甲描過那些代表道路的線條︰「我們在坎佩爾城東郊,從這里到帝都,走直線的話至少要穿過四個郡……」
「我知道這些。」實際上老巴特比安默拉要有常識多了。
「听我說完。」安默拉一邊想一邊說,語速緩慢得讓人著急,「但是死亡放射是覆蓋不了全部郡縣的。這個魔導式的覆蓋範圍不會超過十萬平方公里,而它最終造成影響的範圍最大不會超過三十萬平方公里。假設坎佩爾為放射源,那麼死亡放射往東西方向延伸的半徑大約為三萬公里……」
「三萬!?」老巴特眼前一黑差點倒下,「那得跑到明年!」
「不,這只是理論上!」安默拉飛快地說道,她的指甲用力戳在那張地圖上,「在天空要塞的隱蔽形態下,死亡放射的半徑大概只有完全狀態的十分之一,也就是三千公里。最關鍵的是,這三千公里只是理論上的影響範圍,在實際上,大概在兩千公里之外的地方輻射就已經低到對人體無害了。我剛剛算過,直接威脅生命安全的輻射區間是零至一千三百公里,造成異變的區間則是……」
「結論,請直接說結論。」老巴特再次感覺眼前發黑,他過去幾十年內涉及到的最復雜的運算就是結業考試總成績,安默拉所討論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太遙遠了。
「也就是說,一千三百公里之外我們就能遇上活人了,按照老馬的時速……呃,只要一天左右。」安默拉得出最理想的結論,然後發現自己完全偏離了初衷,「噢,抱歉,我沒有計算休整時間。」
說起休整時間,她立刻就想起自己拿著地圖是為了尋找合適的休息點。
「對,我也發現了。」老巴特毫不留情地說道,「不僅沒有計算馬的休息時間,你還沒有計算我們的睡眠時間,以及在復雜地形下馬車不可能保持勻速。最重要的是……我們走的根本不是直線!你一直在算直線距離!」
「哦……好像是這樣……」安默拉再次湊近地圖觀察,沒有紙筆,只能用手指劃一劃,「其實行進路上倒是沒有大的障礙,最多四五天能跑出去吧?到了能停下來休整的地方我會告訴你。」
「不,有很大的障礙。」老巴特再次否定了她的結論,「這張圖是幾十年前的,最近這邊修了條運河。」
「……運河?」安默拉看著髒兮兮的地圖,有種前功盡棄的感覺。
「弗林郡和格蘭德郡之間,自北向南流。」老巴特的聲音里透著無奈,「最窄的地方也有一百多米寬,小姐,請問你有辦法造船嗎?」
安默拉有點尷尬地回答道︰「希望橋沒壞。」
坎佩爾城就在格蘭德郡最西邊,而格蘭德郡東邊與弗林郡相連,最近帝國在兩者的邊界上修了條大運河。如果安默拉想要避開這條「最窄一百多米」的大運河,那麼她只能沿河繞很大一個圈子,這會大大減少她的存活率。所以安默拉現在除了思考如何安全地進行休整,還要做好渡河的準備。
「那是夢魘公爵經手過的工程,我覺得別說橋了,就連河堤都難保。」老巴特話里有點調侃的意思,但是安默拉仍然能听出一種深切的憂慮。
她不知道夢魘公爵是哪位,但是她知道六個最頂尖的魔導軍團之中有一個叫夢魘。
「他可是出了名的貪婪,我至今不明白弗林郡為何沒發生過暴動。」現在是生死關頭,老巴特也不在乎背後議論那些貴族的後果了,「前些年就是他慫恿陛下修建這條毫無用處的大運河的,誰知道他從中牟取了多少利益。」
安默拉完全不懂現在帝國的形勢,當然也不好判斷這條河到底有沒有用,不過听老巴特的意思,這條河完全就是夢魘公爵為了從國庫里搜刮錢財而建起來的。
「好吧,這不是重點。」安默拉沒空管公爵的問題,「我會想想怎麼過河,等天暗了就停下休整一會兒吧。」
接下來的兩三個小時馬車都處于重復無聊的顛簸之中。
安默拉覺得很慶幸,因為一路上他們沒有遇上過任何發生異變的生物。現在城市擴張已經很嚴重了,除了原始森林和拍賣會,幾乎看不見什麼強大的生物。而那些長期與人一起生活的被圈養的動物基本上已經喪失了對災難的天然應變能力,他們跟人一樣脆弱,很難在死亡放射中存活。
到了傍晚,安默拉開始觀察沿路有沒有適合停靠的地方。
「就這兒吧。」這里也是格蘭德郡的一座小城,不過建築物比坎佩爾城要漂亮多了——雖然現在它們都成了廢墟。
老巴特從馬車上下來,給安默拉搭好梯子,然後環視四周。
這里應該是城市中心廣場一類的地方,附近沒有坍陷也沒有大量廢墟,一眼望去十分平坦。廣場中央的紀念碑倒下了,但是有幾個雕像還挺立著,它們已經被雨水污染,看上去模糊而扭曲。廣場中央原本立著紀念碑的地方比四周都高上一截,所以沒有積水,比其他地方要干淨很多。
安默拉從馬車上下來,指著那個紀念碑說︰「晚上可以睡那兒。」
紀念碑折斷之後形成了一小片能夠遮風擋雨的空間,老巴特覺得這個主意真餿︰「萬一它徹底塌了呢?我們會被壓死。」
「應該不會,這個承力結構……」安默拉遠遠地估算了一下,正想要把自己的分析結論告訴老巴特,可是一抬頭就發現他牽著馬往那邊走掉了。
老巴特頭也沒回︰「我真是受夠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讓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知。」
「不不不,我沒有炫耀的意思。我是說這個石材的柱子,如果在大概離地面三分之一的地方折斷,那麼它折斷部分所受的力大概來源于這幾個……」
老巴特暴躁地回頭吼道︰「好了,我知道了,快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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