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默拉在很短的一剎那接受了無數信息。
那是「神國」,可以與根源系統相媲美,甚至是比根源系統更為完美的魔導系統。
安默拉在夢境中見過那個正處于試驗階段的的最新一代魔導系統——「根源」。它的體型極其龐大,億萬個魔導體構建起足以連接所有翡翠聖槍魔導師意識空間的通道,遮天蔽日的屏幕上瀑布般的數據流傾瀉而下,整個大陸的變化都能在瞬息之間被它查知。
而相較之下神國系統實在是太微型了,它藏在項圈里,僅與安默拉一個人的意識空間連接。它沒有任何聯動裝置,安默拉不知道神國是怎樣捕捉外界信息的,也不知道它將以怎樣的形勢放出能量。
單從它的初始化反應來看,神國系統其實跟普通的魔導系統並沒有太大差別,都是確認身份,導入數據,建立平台,準備施法。
因為是意識交流,所以再怎麼緩慢溫和的言語也都只發生在短短一瞬間,安默拉听見神國用極為安寧的頌唱聖歌般的語調這麼說道︰「黑暗中流竄著惡念,殺機伏于墮落者心間。」
「出現具有威脅的人形單位,您的神國已經開啟自我防護,具體防護措施正在計算中……」
「計算完畢,戰術級魔導式‘眩光’已經準備就緒,零點零一秒後將為您清除一切威脅。」
「眩光」並不是殺傷性的魔導式,它會放出一道強光,最多產生點視覺沖擊,稍微干擾一下對方。事實上,它在更多時候被用于照明與發射信號。可是神國的計算結論就是這樣一個魔導式,它認為「眩光」足以讓安默拉以最高效率逃離。
暫停的時間仿佛再度開始流轉,安默拉發現自己的大腦開始不由自主地構建「眩光」的魔導式。魔導式構建完畢,神國開始展開式子,施法系統急速運行,一道強光在安默拉和暗殺者之間爆發開來。
安默拉在第一時間閉上眼楮,否則很有可能直接失明。
不一會兒,安默拉感覺黏濕的液體流到了自己臉上,她重新張開眼,看見老巴特用那根軍刺扎穿暗殺者的腦袋。暗殺者的身體緩緩朝著安默拉傾斜下來,一下把她壓住,大量血液和腦漿灑在了她的身上。
她神色有些怔忪,神國溫柔寧靜的聲音再度響起︰「世間一切罪行都將融滅于您的光芒。」
「檢測到威脅單位的生命體征已經消失,自我防護關閉。神國運行狀態良好,一切皆在您的掌控之中。」
希望一切皆為您所掌控。一切皆在您的掌控之中。
這兩行金色的古老文字浮現在用于構建魔導式的意識平台上,安默拉竭盡全力不去想它們,但是它們始終出現在那里,沒有一點要消散的意思。安默拉意識到這個意識平台並不完全是她自我意識空間的產物,還有可能混入了別的東西。
魔導系統永遠都只會是輔助工具,魔導師思考什麼,與他們意識空間相連的意識平台上才會出現什麼,這點是不容置疑的基礎理論。但是安默拉發現神國系統完全不是這樣,它會在安默拉做出任何指示之前自動開啟防護,甚至控制她的意識構建「眩光」的魔導式,它還強行改變了意識平台的樣子。
神國與安默拉的自我意識不是完全一致的,它另有一套邏輯判斷規則。
這是個很可怕的問題,也許比那枚不知所蹤的黑翡翠還更可怕。
「已經沒事了……」老巴特彎下腰將尸體挪開,他一下擁住安默拉,有些激動地說道,「孩子,已經安全了。」
安默拉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處于走神的狀態,完全沒顧得上老巴特和這具沉甸甸的尸體。
她無法理解門格爾是怎樣做出神國這種東西的,這就跟將一個人的腦袋砍掉然後植入另一個人的腦袋沒有區別。用魔導系統改變魔導師的自我意識違背了最基本的魔法倫理學,從原則上來說就是錯的。
安默拉想起了門格爾說過的那些話。
你是我的女神。
你能听見天國的聲音嗎?
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我把一切都獻給你,只要你答應死在我手里。
安默拉痛苦抱住腦袋,強忍著撕開皮肉剝離項圈的沖動︰「該死該死該死……該死的……那個瘋子……」
神國根本就不是給人用的魔導系統,而是那個瘋子用來造神的洗腦工具。
「你還好吧?」老巴特抓住她的雙手,防止她傷害自己,「那家伙已經死了,你冷靜一點。」
對啊對啊,已經死了……約瑟夫•門格爾已經死了!
沒事的,她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來擺月兌這個死人帶來的陰影。冷靜,就像之前十幾年堅持的那樣,不要讓魔鬼影響內心。魔導技術是在不斷進步的,門格爾能突破這個時代,但是絕不會比後來者走得遠太多。她可以去最強大的魔導軍團,學習最先進的魔導技術,慢慢想辦法把神國帶來的影響降到最低,然後再嘗試將那些魔導體徹底剝離。
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可怕的,只是一個死人和他的遺物而已。
安默拉感覺渾身冰冷,腦漿、血液以及汗水浸濕了她的衣服,風一吹就冷得發抖。但是冷風也將她一團亂的腦子吹醒了,她抬頭看向老巴特,面色蒼白而憔悴,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沒事了,沒事了……」老巴特也受驚不淺,他機械地重復著這句話試圖安慰她。
「我知道。」安默拉啞著嗓子,說話時還略帶哽咽,「謝謝您。」
老巴特見她開口說話才松了口氣︰「起來吧,我們往東走,希望就在眼前了。」
「嗯。」安默拉想要支起身子,但是那幾處骨折仿佛在一瞬間全部爆發了,她躺在地上挪動不了分毫。
老巴特試圖把她抱上車,但是被安默拉制止了。
「不行,隨意挪動會讓骨頭錯位的。」其實說不定已經錯位了,安默拉痛苦地吸著氣,努力將自己的身體放平,「天哪……請弄個簡易擔架。」
這回老巴特終于沒有嫌棄她多事,他跑回馬車上找到之前拆卸下來的車板,然後一點點將安默拉平拖著放在了上面。他以前當過兵,做起這種事情來可以說是輕車熟路。一般而言擔架需要幾個人扛,但是安默拉體重很輕,老巴特一個人抬著車板就將她放平在了車里。
他還在廢墟中找到一些木棍木板,然後熟練地用這些東西稍微固定了一下安默拉脆弱的骨頭。
「多處骨折,很可能還有內出血,你需要治療,這可耽誤不得。」老巴特緊張地看著她,「還有,你身上的衣服該換了。」
安默拉已經感覺到了喉嚨里的甜腥味,內出血是肯定的,骨折大概有五處。雖然她也無法忍受自己滿身腦漿,可問題是換衣服她也不敢,因為現在隨便一挪都有可能讓斷掉的骨頭扎進內髒。
「趕緊走吧,先去有人的地方。」安默拉只能這麼催促。
老巴特將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安默拉感覺被壓一下之後喉嚨里那種血腥味差點涌出來。老巴特也意識到她臉色很難看︰「不蓋著可不行,萬一你著涼然後發燒到四十度那就真沒救了。」
馬車里面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藥品。
「而且不能走太快,我怕你的骨頭會散架。」老巴特跳上馬車,揮了一鞭子,大黑馬緩步向前。
安默拉痛苦地感受到馬車的顛簸,不得不認同了老巴特的話︰「已經散架了。」
「能活著就是萬幸了,我以為那家伙會掐死你,沒想到他愣神了。」老巴特的聲音有些慶幸,也有些恐懼,「我當時什麼都沒想,連滾帶爬就沖下車撿起了地上的軍刺,然後對著他的腦袋給了他一下!那軍刺真的不賴,是叫海默軍刺對吧?就這麼啪地一下,直接從他後腦勺穿進他的左眼球!」
「別說那麼詳細。」安默拉使勁憋著那口血,試圖一點點將它咽回去,「你看見他愣神了,還看見別的什麼了嗎?比如說……光?」
「什麼光?」老巴特愣了一下。
安默拉感覺身上的痛苦更為劇烈了︰「沒什麼。」
「眩光」沒有被看見,按理說它應該是以強光的形態出現,然後以此干擾敵人視線。而現在的情況是,它成功干擾了敵人視線,但是並沒有出現強光。
成功施法之後,一個魔導式需要經歷很多步驟才能對人起作用。
首先,眩光需要被敵方視網膜接收到,然後再通過神經系統將「出現強光」的信息反饋給大腦。最後由大腦做出反應「閉上眼楮」,這一信息再次傳回眼楮,眼楮就閉上了。可是神國跳過了第一步,它直接將「出現強光」的信息植入施術者安默拉和受術者的神經系統,讓他們做出「閉上眼楮」這一反應。
也就是說,就算安默拉不去構建這個魔導式,它自己也能讓暗殺者失明。
神國是可以完全**于魔導師而存在的魔導系統。
這個認知讓安默拉更加抑郁了,她覺得門格爾已經抵達了一個當今時代無人可以超越的領域。
……不過至少她違法使用魔導系統的事情被瞞住了。
在所有事情都很糟糕的情況下,安默拉只能用這個來安慰自己。雖然老巴特知道她懂很多魔導理論,但是這不代表她能隨便在老巴特面前使用魔法。
魔導知識是被軍方壟斷的,軍用魔導系統是被嚴格管制的武器,魔導師需要向帝國做出承擔責任與風險的許諾,魔導系統的重要開發者終生不得離開天空要塞。帝國高層留給普通民眾的只有那些簡陋到不行的民用魔導系統和民用魔導式,對魔法的使用一旦超出這個範疇就是嚴重的犯罪行為。現在,就連軍方魔導師要動用殺傷性魔導式都必須有上級的許可,否則也要進行嚴厲處分。
老巴特是個善良的老人,同時也是帝*人,他天生就有著軍人的責任感。安默拉可不敢在無法提供任何施法許可證明的時候明目張膽地使用魔法,因為被舉報的話她就只有在監獄里渡過接下來的幾十年了。
老巴特毫無疑問就是那種會大義滅親舉報違規施法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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