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跟康納稍微談了一下小公爵將來的教育問題之後,都覺得這個問題的嚴峻程度不下于斯洛從夢魘軍團退位。于是他們準備將其稍作擱置,等到了領地再找心月復們一起商量。
按理說小公爵應該在最好的環境里接受最好的教育,這樣他就能在他父親身體每況愈下的時候順利繼承爵位,應付帝都那些笑里藏刀的內閣大臣和領地邊上那些如狼似虎的貴族鄰居。可是正如他父親所說的,現在的小公爵離繼承爵位還差得遠——本事沒有半點,皇室那些奢靡放蕩的陋習倒是學得一絲不拉。
「修,今年二十三歲,在皇家學院的文學院進修古典政治學與新詩學。」斯洛伸出手,白橡木牆壁上投影出一個年輕人的全身像,「未來的夢魘公爵,現在的學院派……文痞。」
這個年輕人有著和康納里維斯一模一樣的金發藍眼,但是一眼看過去根本不會將這兩個人聯系到一起。他的金發長而柔軟,用黑色絲帶束在腦後,絲毫不顯女氣。他穿著一件剛剛遮住臀部的墨綠色暗紋格子大衣,棕黑色牛皮高筒靴,小腿緊繃,膝蓋以上的皮膚毫不遮掩地露在外面。
一條和外套十分相襯的灰綠色圍巾將他的大半張臉都遮住了,而露出來的那部分帶著近乎銳利的美貌。他眼角上挑,眼里看不見半點他父親的溫和親切。他的雙手都插在衣兜里,側著頭,金發散亂成讓人遐想連篇的樣子,頹廢中帶一點冷眼旁觀的優越感。
安默拉看了半天,最終得出「應該是很受歡迎的類型」這個結論。
「如果只看背影,根本分不清男女。」安默拉抬頭對斯洛說道,「其實我覺得你也是。」
斯洛怔了一下,然後黑著臉說道︰「你只能通過頭發長短來分辨性別嗎?」
「不是,還有穿著。」安默拉又看了一眼修白生生的大腿,篤定地跟斯洛說道,「這確實是女裝。」
「好吧,別管帝都那邊流行穿什麼了,我只是稍微讓你了解一下你以後唯一一個同學的情況。你清楚了嗎?」
斯洛打了個響指,白大腿和漂亮的臉蛋都消失在了安默拉的臥室牆壁上。他剛剛已經跟安默拉稍微說明了一下康納里維斯的情況,讓她明白這是普朗曼帝國的大人物,而他的獨子將在不久後成為她的同學。
安默拉飛快地重復了一遍︰「修,今年二十三歲,在皇家學院的文學院進修古典政治學與新詩學。是個學院派文痞,將來要繼承夢魘公爵的爵位。我已經清楚了。」
「你不是清楚了,你只是記性不錯。」斯洛苦惱地揉了下眉心,問題還很多,連他都有點無處下手的感覺,「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同時教你們兩個,你們倆的性格應該不是很合得來。」
「沒關系,我想我應該能適應。」安默拉一向覺得自己忍耐能力一流,畢竟她和門格爾這種人也相安無事地過了十幾年,「您可以只教我理論部分,然後提供相關實驗材料和參考書籍,我也不想佔用您太多時間。」
「好吧,退位之後我應該會留在公爵大人的領地里,你可以暫住在我家……」斯洛看見安默拉明顯不情願的眼神之後補充了一句,「或者附近。」
「謝謝。」安默拉點頭。
斯洛覺得安默拉**性太強了,如果她能像普通小孩子一樣偶爾開口撒個嬌什麼的,肯定會比現在討人喜歡。安默拉看上去沒有那種利用年齡優勢來假裝純潔無知獲取利益的表現,她很直白地告訴所有人,她有超乎年齡的知識與能力,不需要施舍憐憫。
很難想象門格爾這種人是怎麼孤身把安默拉這樣的小女孩兒拉扯大的,他殺過的小孩子足以填滿大運河,而安默拉脆弱得像剝了殼的雞蛋。
斯洛想了一會兒,解釋道︰「說真的,帝國未成年公民不能獨居,必須有成年監護人的陪伴。如果你不想去孤兒院的話,必須找個監護人。」
「您是在暗示您自己嗎?」安默拉眨了眨眼楮,干脆利落地答道,「如果不影響您的家庭生活,那麼沒問題。」
斯洛有些自嘲地笑起來︰「我並沒有什麼家庭生活可以供你影響。」
軍方魔導師們都是這樣,他們很多人終生不會娶妻生子,更多人自從踏上天空要塞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些魔導師大部分時間都在魔導軍團工作,而且隨時有可能被調往戰場,隨時有可能犧牲在任務之中。他們要保守的國家機密太多,建立家庭並不適合他們。他們將自己獻給國家,用精神與意志構建起牢不可破的防線。
安默拉愣了一下︰「我還以為像您這樣的高級軍官是很搶手的。」
安默拉年齡有點小了,可斯洛認認真真地跟她解釋道︰「軍職無法繼承,比起嫁給一年有三百六十天不在家而且隨時會死的軍官,現在的女性比較傾向于嫁給有世襲爵位的貴族。」
「那還真是有夠艱難的。」
安默拉不是很能理解這種行為,帝國貴族就這麼點,適婚女性卻多得數不勝數,難道大家都擠破頭去搶著當公爵夫人伯爵情婦嗎?其實有這個時間與精力已經足以讓她們學習很多東西,提升自身素質,成為不遜于貴族的存在了。
「不算太難,近親婚配的不良影響被證實之後皇帝陛下就開始鼓勵貴族與平民通婚了,她們的機會多得是。」斯洛覺得皇帝陛下只是在稀釋貴族血脈,防止他們通過聯姻來達成堅固同盟,但是他不會跟安默拉談論這些。
他簡短地說道︰「你還沒到需要關心婚姻問題的年齡,先想想怎麼跟新同學相處吧。」
安默拉咳嗽了一聲︰「我會認真學習,絕對不管別的。」
「不錯,這位小公爵沒有實權,也沒有腦子,你完全沒必要刻意討好他。」斯洛的話直白得讓人驚訝,他十指交叉著,微笑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夠了,他怎麼樣跟你沒關系。魔導師們常說專注會讓一個人變得強大,你應該了解這點。記得,學習過程中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直接跟我提。」
「我明白了。」安默拉點點頭,大致理解了斯洛的立場。
現在夢魘公爵正值壯年,這個不成器的小公爵離繼承爵位還有很遠的路要走,而安默拉完全沒必要在他年少輕狂的時代跟他建立薄弱的友誼。她只需要專心學業,努力從斯洛這里汲取知識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走上高位。而只有當她自身達到一定高度的時候,這份與夢魘公爵的「同學之誼」才會適時地發揮作用。
「對了,我有個問題。」斯洛轉身想要離開,但是在走到臥室門口的時候又停了下來,他回頭問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安默拉想起自己曾經在公爵面前說過「安」這個名字,但是對斯洛就不好編這麼明顯的謊話了,她回答說︰「門格爾取的名字嗎?」
「是的,他怎麼叫你?」
「安默拉。」安默拉的發音與這個名字在普朗曼語言中的標準寫法有點出入,「是古魔法中的語言,門格爾音譯成了普朗曼標準語。」
斯洛有點驚訝,他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揣測道︰「根源體系的魔導師更傳統一點,他們對名字很看重,認為姓名可以賦予人不可思議的力量。」
「沒錯,是這樣的。」安默拉伸手在空中書寫了一下古魔法語的字符,它們散發出淡淡的光輝,轉瞬就消失不見了。
斯洛照著那幾個字符念出來︰「不朽的,永不枯萎的……女神。」
「嗯。」安默拉垂下頭,栗色的長發在黑暗中看起來流淌著溫暖的光澤,「永不凋萎,永不枯朽,永恆之神。」
「……」斯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道,「我覺得他挺喜歡你的。」
如果把安默拉這個名字按照意思代換一下,那麼過去的十幾年間門格爾一直在稱呼她為自己的女神——用一種低微的仰慕者姿態。
「大概吧。」確實挺喜歡的,喜歡到想要殺了她。
「他還為你建了神國。」斯洛緊盯著安默拉,可是她依然垂著頭,沒有半分要回應他視線的意思,「可是你跟你父親一直不太親近。」
「……別管他叫我父親。」安默拉的側臉冷硬得可怕。
斯洛選擇繞開這個話題,跟安默拉提起往事是不明智的,她看上去正在竭力擺月兌這一切。他只能跟安默拉說道︰「好吧,那麼現在你有個新名字了。」
「什麼?」安默拉吃驚地抬起頭,沒想到短短兩句話的時間自己就多了個名字。
斯洛花了幾秒鐘才想起來自己隨口編造的那個名字︰「厄尼爾,對,就是這個。」
「你取的?」安默拉知道斯洛也是根源體系的魔法師,說不定這個名字里也包含美好祝福,她滿心期待地問道,「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確實有點含義……」斯洛猶豫了一下,「厄尼爾是獸人傳說中一種毀滅世界的海怪,長得像巨型章魚。」
安默拉︰「……」
斯洛有點後悔告訴她了︰「……」
安默拉抬頭︰「謝謝您的名字,您可以出去了。」
斯洛保持沉默,禮貌地退出了她的臥室,替她帶好房門。
安默拉總算放松下來,她靠著輪椅,抱著柔軟的天鵝絨小枕頭,翻開書看了大概三四頁。就在她打算閉目小憩一會兒的時候,房門又被敲響了。
「厄尼爾小姐,我們到地方了。」
是斯洛一本正經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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