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陽光很亮,海面上毫無遮擋物,整條船就這樣暴露在陽光之下。安默拉所住的那一面正好迎接陽光直射,走廊上的鋼鐵護欄變得滾燙,門口的幾株盆栽也有點枯黃了。
安默拉走路有點慢,她感覺自己吃太多。
在離二十四號房還有十多米遠的地方,安默拉停了下來,她嗅到了不好的味道。這個味道讓她的胃有點難受,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幾乎一瞬間就涌到了喉嚨口。
她抬頭看了一眼,密閉的鐵門上掛著二十二號的牌子。二十二號就是中午浪費用餐券並且對二十五號發泄不滿情緒的家伙,他在餐廳呆了幾分鐘就回到了自己臥室。
門忽然被打開了,但是門里走出來的並不是二十二號,而是二十三號。
她沒戴兜帽,頭發顯得越發蓬松散亂,圓臉上覆蓋著薄薄的紅暈,汗水順著脖子流下來。她跟安默拉對視了一眼,然後飛快地跑進自己房間,「砰」地把門帶上了。
安默拉看見她死氣沉沉的眼楮里放出光,比之前任何一刻都來得生動。
是這樣的啊,死亡不會觸動他們的情緒,但是制造死亡會。
二十二號房間里有血腥味,但是沒有生命體存在,他多半已經被殺了。之前二十五號說話時,二十三號提前離開了餐廳,她應該就是沖著二十二號去的。
用餐券有限,而殺人似乎是被允許的,那麼想要活下去就直接從其他人手里奪取用餐券就好了。
獲得了施法許可的只有十幾位隊長,二十三號可能選擇了違規施法,但也可能是用其他方法殺掉二十二號的。
魔導式並不是殺人的必要條件。因為魔導師和普通人一樣脆弱,如果給他的腦袋來一榔頭或者對著他的心髒捅上一刀,他們照樣會死得很慘。但是魔導師很敏銳,觀察能力強,要殺他們必須趕在他們運行魔導式之前,而這就需要高超的暗殺技巧。
安默拉沒有往二十二號房間里張望,她緩緩走到了自己房間門口,然後推門進去。
在她準備關上房門的時候,一只手穩穩地卡在了門與門框的間隙之間。
屬于少女的,縴細柔軟的手,指甲微微泛著光澤。
是二十三號。
在輕松獲得了殺人的成果之後,貪婪者會設法奪取更多,而安默拉很適合「被奪取者」這樣的身份。她年紀太小了,幾乎是所有學員中最小的。她看上去比二十二號要好殺很多,所以二十三號準備順手多干一票。
安默拉對那只手視而不見,她再一次用力將門壓了下去,那只手的指月復處被門壓出一道深痕。對方力氣很大,但也僅僅是正常程度的「大」,她還沒有使用魔導式。安默拉站在房間里,直接用反重力式吊起了旁邊的鐵床,將它堵在了門後。
對方似乎也發現了她在使用魔導式對抗,那只手上的力量開始變得不正常起來,鐵門被卡在原處,無法合上也無法打開。
安默拉往後退開,離門遠了一點,鐵床以近乎凶狠的力量往門上壓過去。門外傳來其他人的腳步聲,那只手的力量一泄,安默拉卻完全沒有解除魔導式的意思。
鐵床「轟」地撞上門,門重重地合上了,四根血淋淋的手指落在安默拉的床上。
「違規施法,直接擊斃。」
是二十五號的聲音,他說完就敲了敲安默拉的門。
安默拉把鐵床移開了,二十五號站在門口,深藍色的眼楮依然很陰沉。他的腳邊是二十三號的尸體,除了手部,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外傷,地上也看不見什麼血跡。安默拉聞了聞空氣里的味道,二十三號應該受到了輻射類的傷害,身體內部已經完全熟了,可是外表看上去還是完好無損的。
二十五號緊盯著她,一言不發。
安默拉就像沒看見門口的人似的,她沉默著爬到床上,然後將那四根斷指從自己被子的褶皺里翻出來。她握著四根指頭走到門邊,二十五號的神情藏在帽子底下,他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
「請讓一下,我要去扔垃圾。」
很平常的聲音,如果不是她手里握著四根鮮活的斷指,那麼二十五號也許真的會以為她是去「扔垃圾」的。
他凝視著安默拉,而安默拉也以最平和的眼神回應,兩個人像是在叢林間不期然偶遇的猛獸,通過眼神的溫度來估計對方的實力。
最後,二十五號選擇了退讓,他緩慢地側身讓開一道空隙。
安默拉跨過地上的尸體走了出去,將四根手指扔在了走廊末端的可回收垃圾桶里。走廊上沒有人,但是安默拉可以感覺到那些鐵門後面謹慎而陰森的視線。她沐浴在這樣壓抑的目光中,從容而緩慢地擦干淨了沾手上的血液,然後返回自己的房間。
「听說你今天在餐廳對施法者進行挑釁?」
二十五號直接進了她的房間,這里面沒有坐的地方——除了一張簡陋的鐵床和一把搖搖晃晃的木椅。他沒有提安默拉違規施法的事情,畢竟沒有抓到現場,安默拉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在隊長強調過不得與任何人發生沖突的情況下,安默拉當然不會向他承認這種事情︰「沒有。」
也許是她反駁得太干脆利落,二十五號少有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隊長是隨機抽取的,其實我跟你們也差不多,不用太過戒備。」
安默拉看了一眼門口剛剛被他變成尸體的二十三號,微笑道︰「好的。」
二十五號也回頭看了一下尸體,突然覺得話題有點難以繼續︰「雖然隊長是隨機抽取的,但是學號是按照意識容量排列,學號靠前的往往比較佔優勢。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不希望自己這隊的人死太多,所以……」
「是嗎?」安默拉再次把眼神移到了門口的尸體上面。
她覺得意識容量根本不能代表什麼。
意識容量很重要沒錯,它基本決定著魔導師運行魔導式的質量與數量,而且某些高級魔導系統也確實需要極大的意識容量。但是同一個種族不同個體間的意識容量只存在很細微的差別,一般也就是100.01與100.02的區別,這樣微小的數值差根本不會成為決定魔導師實力的因素。
「是的。」二十五號口氣嚴肅起來,「二十三號在沒有獲得許可的情況下,在公開場合使用魔導式,我依照學院的規章制度對她進行裁決,這是我的任務。而你們,盡可能別給我惹事,老老實實地活下去,這就夠了。」
「如果裁決者被殺掉呢?」安默拉忽然問道。
二十五號微微愕然,他的眼神越發陰沉了。
「如果裁決者被殺掉,那麼就有人能違反規定,逃月兌制裁,安全到岸。」安默拉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她平靜地看著二十五號,「所以比起在這里跟我聊天,你還是躲回你自己的房間比較好。」
「我要休息了,請吧。」她抬起手,那具尸體自動往外挪了一米,鐵門終于不再被它卡著了。
這次安默拉當著二十五號的面使用了魔導式,但是二十五號沒有發出任何責難。他還記得剛剛安默拉提出的問題,「如果裁決者被殺掉呢」,這個問題明顯是有警告意味的——如果安默拉殺掉他,那麼就不會有人制裁她的違規施法行為。
這的的確確就是挑釁,和安默拉之前在餐廳里所做的一樣。
可是二十五號和一號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謹慎避讓,這是猛獸的本能,後退可以逃離危險,也可以蓄勢一擊。
他退出了安默拉的房間,沒有再糾纏下去。
安默拉重新將門關上,並且在神國中開始運行環境安全監測式,安安靜靜地等待黑夜的到來。
臥室並不狹小,里面有床有桌椅,甚至還有一個衣櫃,但是蒼白的牆壁和昏黃的燈光卻讓人覺得很壓抑。這里就跟囚籠一樣,厚厚的鐵門,鏈條狀的鐵鎖,沒有窗戶也沒有任何裝飾品。唯一透光的地方就是門上那條很狹長的透明玻璃,但是有點高,安默拉也看不清外面有什麼。
前一夜安默拉還沒有仔細觀察過,但是現在她發現臥室居然比那個消毒水味道濃重的餐廳還讓人不適。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被吊燈晃得想吐。
星光亮起來的時候,安默拉忍不住坐起身來。她翻出那本學生手冊,仔細確認過校規後準備把門口的兩盆草偷偷搬進自己房間。
調節心情是很有必要的,否則在這種地方呆兩個月她該發瘋了。
她推門出去,結果發現二十五號就站在自己門口︰「你不會是在這兒站了一個下午吧……」
二十五號手里拿了一大摞羊皮卷軸,他冷淡地說道︰「我是來送日常總結的。」
說著他就把一張羊皮卷軸塞進了安默拉的手里,然後越過二十三號和二十二號的房間,直接往二十一號房走去。安默拉把羊皮卷軸扔到了自己床上,也沒準備立刻看它。
她將自己門邊的兩盆草搬進了房間,然後注意到二十三號和二十二號的房門口也有這樣的綠色植物。她猶豫了一秒,直接走過去把那幾盆也一點點搬進了自己房間里。
這時候二十五號已經把自己隊幾個人的日常總結發放完畢了,他返回的時候正好看見安默拉在搬盆栽。
他震驚地問道︰「……你在干嘛?」
安默拉左手一個花盆,右手一個花盆,現在正在艱難地把最後一個花盆疊在這兩個花盆之間。
「準備飼養植物。」
安默拉搖搖晃晃地進了房間,說完就用腳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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