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默拉從地下會議廳出來,而沙利耶爾似乎還有點事,所以沒有立刻離開。
「路上小心。」守門人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
「謝謝。」安默拉十分有禮貌地還禮。
她到圖書館門口,發現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有細細的雨絲從天空飄落。秋雨總是帶著一種滲透性的寒意,明明溫度還是挺暖和的,但是這雨卻越下越冷,一直涼到心里面。
「您需要傘嗎?」入口處負責身份檢查的服務人員輕聲問安默拉。
圖書館是黑塔城里少有的安靜而平和的地方,安默拉從工作人員們的態度上就能感覺得到。他們說話聲很輕,牆壁上寫著「別驚擾那些閱讀中的靈魂」,四周很干淨,到處都是讓人心情舒暢的綠色盆栽。如果不是被繁重的課業所束縛,安默拉倒是很樂意在這里度過她的所有假期。
她朝那個服務人員笑了笑︰「不了,謝謝,把傘留給其他有需要的人吧。」
安默拉說完就直接走入了雨幕之中,冰涼的雨絲滑進她的領子里,潮濕的味道在鼻尖彌散不去。
她走的是來時那條路,也就是之前救下阿西娜的深巷。這條巷子兩邊都是高樓,巷子窄而深,路燈都在巷子口,光照不太好,顯得很陰森。這條巷子里住著很多流浪者,安默拉甚至看見了幾個橫躺在路中央的醉漢。
除了這些人,此時的巷子里還徘徊著一個瘦高的身影。
安默拉停下腳步,對著自己不遠處那個晃晃悠悠的人影說道︰「你能幫我做件事情嗎?」
那個人怔住了,緩緩回過頭,發出一聲驚呼︰「你、你!」
「回答我。」安默拉凝視著他,微微昂頭,雨點落在她的身上,「你願意幫我做件事嗎?」
那個人就是傍晚在巷子里毆打阿西娜的青年男子,他是附近的混混,經常在這條巷子里堵落單的女性。原本以為下午踫上一個奇奇怪怪的女孩子就已經夠倒霉了,沒想到最倒霉的是晚上還要見她一面。
他愣在原地,屏住呼吸,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安默拉走近了他,微笑道︰「你聾了?」
「……沒、沒有。」青年男子往後退了好幾步,下意識地想要逃跑。
安默拉站在原地,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她將手放在心口︰「永恆的光明與寧靜庇佑著臣服我的人,無盡的黑暗與瘋狂折磨著背棄我的人。」
雨點落在黑翡翠上面,轉瞬就被蒸干了。
青年男子仿佛看見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他跑著跑著忽然倒在了地上,身子蜷成一團,正不斷抽搐著。他在地上扭動著身子,掙扎著往巷口的路燈那兒爬過去。他伸出手,試圖夠到燈光,但是周圍的黑暗緊逼而來,無窮無盡的痛苦加之于他的身上。
他感覺自己被拽進了地獄里。
安默拉伸出手,黑色翡翠暗得能吞噬靈魂︰「來,光明在我這里。」
青年男子仿佛看見了黑暗中的唯一一束光芒,他匍匐前行,手腳並用地爬回了安默拉腳下。
安默拉低頭,伸手模了模他的頭頂︰「名字?」
「放、放過我……」青年男子的聲音里含著深深的恐懼,剛才那一瞬間,他確確實實地看見了地獄。
「你叫‘放過我’?」安默拉點了點頭,她不想再問第二遍了,「也行,那就叫這個吧。」
青年男子瞬間就被改了個名,他趴在地上,瑟瑟發抖︰「求、求你……」
「我接受你的請求。」安默拉蹲下去,拽著他亂七八糟的金發把他的頭抬起來,「听著,我需要你幫我做件事。」
青年男子被迫與她對視。
她的眼楮變成了黑色,和她手上那枚翡翠顏色一樣。
「請、請說……」現在名叫「放過我」的青年男子努力想要低頭躲避她的眼神。
「幫我租用一個實驗室,用你的身份證明。」安默拉手上的力道一下就加大了,放過我感覺頭皮都要被扯掉了,「通訊式我已經留下了,隨時聯系我。然後……保守秘密是美德,請隨時記住。」
「好!好的!我知道!」
放過我不敢再說什麼了,他覺得有龐大到近乎恐怖的精神力量進入了他的身體,控制著他的所作所為,讓他不敢做出任何反抗。
安默拉松開了手,從地上站起來,然後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從容走出了深巷。
黑翡翠的光芒黯淡下去,雨聲淅淅瀝瀝的,將深巷里痛苦的嘶吼全部掩蓋住。
安默拉低頭看了一眼黑色翡翠︰「這真的是屬于神的力量嗎……」
剛剛咒言結束的那一刻,神國瞬間碾碎人類意志,剝奪思維能力,強行將普通人蠱惑為信徒。
那就是「神」所做的事情?
*
沙利耶爾將斗篷取下,他的背後收攏著純白色的翅膀,羽毛散發著細微的光,柔和的月色灑在會議廳里。
他溫和地問道︰「要來一杯罪惡的靈魂嗎?」
「不了,謝謝。」回答得十分干脆。
在沙利耶爾的正對面,會議圓桌的另一端,斯洛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出來。他和安默拉所見的樣子一模一樣,但是沒有戴眼鏡,狹長而深邃的黑色眼楮注視著空氣里的某處。
沙利耶爾拉開一張椅子,然後坐了下來︰「听說你受傷了,我還在想是不是神國做的,沒想到是聖女。」
「被毀去了一個投影。」斯洛撩了一下長發,濃重的陰影籠罩在他的周身,「我當時應該直接降臨,然後親手宰了那個婊.子。」
「悲嘆之河里全是你的投影,只是一個而已。」沙利耶爾微微皺眉,他不太喜歡斯洛的言辭,但是語氣還算和緩,「還有,別在我面前用髒話詆毀神裔。」
斯洛平靜地看著他,那雙眼楮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墮天者沒有立場說這樣的話……沙利葉。」
沙利耶爾的笑容依舊柔和,但是他背後的羽翼一點點發生了變化,純粹的白沾染了污穢,最後變成夜一般化不開的濃郁黑色。
夜與月光交融在一切,光明逐漸染上了邪惡的色彩。
沙利耶爾輕觸著胸口的十字架,搖頭笑道︰「你應該感謝我替你接手這個爛攤子。」
斯洛的視線落在他的十字架上,微微皺眉道︰「這可不是我的爛攤子,是門格爾的。」
說起門格爾,兩個人同時沉默下去。
「總之,必須將救世主殺死在北方。」斯洛站起來,長發末梢燃起漆黑的火焰,「她們很少從觀星台走出來,上次在弗林郡我們已經錯過了一個機會,這次可不能再失誤。」
沙利耶爾無奈地笑起來︰「你不會指望讓盜賊工會和刺客公會的小孩子們傷害神的血脈吧,他們除了吹牛和偷竊就什麼都不會了。」
「當然不指望。」斯洛的身體一點點消失在火焰之中,「我指望的是神國。」
沙利耶爾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了,他沉默地看著斯洛消失的地方,過了很久才發出一聲嘆息。
讓光明去殘殺光明,然後黑暗將統治一切。
*
殺死神的血裔。
這句話一連好幾天都回蕩著安默拉的腦海中。
連同沙利耶爾那張聖潔美麗的臉一起,始終揮之不去。
安默拉基本上已經確認了沙利耶爾的信徒身份,可是他卻突然說出了「殺死神的血裔」這種話,他的身份背景一下就變得復雜起來。
安默拉在紙上寫寫畫畫,上面有三個詞,她在第一個詞上圈了兩下︰「黑暗。」
不,沙利耶爾應該不是黑暗的。
神國對黑暗面具有天然的排斥,比如之前的斯洛,安默拉一看見他就覺得不舒服,他身上的邪惡味道太明顯了。而沙利耶爾從來沒有引起過神國的自我防護,他沒有敵意,也沒有邪惡的味道。安默拉看見他張開翅膀的時候還以為真的看見天使了,那種聖潔的氣質是無法偽裝的。
那麼……是光明?
安默拉的筆劃過第二個詞,她點了幾下,還是覺得不對。
首先,沙利耶爾承認永夜的女神身份,這就意味著他跟教廷關系不大。其次,能說出「殺死神的血裔」的,只有異端。安默拉現在只能排除了他是信徒的可能性,但是又無法對他的聖潔氣息作出解釋。
安默拉的筆緩緩劃過第三個詞,她認真地點點頭,覺得應該就是這個沒跑了。
「因愛生恨。」
原本信仰著神明,但是後來因為心理變態而試圖殺死神的血裔。就好像門格爾一直說著深愛女神卻想要殺死她把她拉入地獄一樣,超出常規的宗教崇拜導致了精神扭曲。
安默拉嘆了口氣,心想那位神的血裔還真是躺槍了。
房間的角落里堆著她的行李,除了簡單的制服之外,還有一些魔導藥劑,一個頭骨花盆。
再過一個星期黑色法師塔就會向獸人部落派出使團。北方有著非常非常龐大的利益,所有人都想往獸人身上咬一口,黑色法師塔和它背後那個黑暗聖殿也不例外。
這次安默拉會跟隨龐大的使團前往獸人部落,但是她的目標並不是獸人部落本身。
而是為了制止神與人的戰爭而前往北方的聖女。
作者有話要說︰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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