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先帝感念凌家滿門忠烈,將她接入宮中冊封臨川公主,她也不會遇到楚皎然了吧!
「孩子呀,亂世求生舉步維艱,你需明了知弱而後強,知止而後進的道理。遇事不可爭強好勝,秉心養晦,徐徐圖之。」
孩子用心記下了凌細柳的話,重重點了頭道︰「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那麼,姐姐呢?」
「姐姐這輩子犯了一個大錯,如今,悔之晚矣,你日後可不能像姐姐這般識人不清,害人害己。」凌細柳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作勢便要起來。
誰知,孩子卻突然伸出雙手抱住了她,凌細柳怔了下,隨即便听到孩子在她耳邊哽咽道︰「姐姐,我的名字叫舒檀,望舒荷的舒,檀香的檀。」
聞言,凌細柳回抱了她,認真說道︰「嗯,姐姐記住了。望舒荷的舒,檀香的檀。」
說罷,凌細柳一把推開了他,從懷中掏出一物對楚皎然等人冷冷一笑道︰「你們要的東西在這里,現在放他們走。」
楚皎然深邃的眸子寒光凜凜,卻是遲遲不開口。
見狀,凌細柳將手中用牛皮紙包裹著的文書捏了捏,輕輕一笑︰「難道說楚大人想讓我當眾宣信中內容,縱使你們能力卓絕,可又怎能確保不會有一條漏網之魚?但凡這信中內容有一言半句落入有心人耳中,你楚家便是要株連九族。所以,我奉勸你還是早些放他們離開為好。」
楚皎然沉吟良久,終是朝姜尚點了點頭。
隨即,圍著宗祠的鐵騎紛紛退開,百姓見此情形蜂擁著往外逃,獨舒檀一步三回頭遲遲不肯離去。
然而,凌細柳卻未曾看他一眼。
大約一炷香功夫,在場百姓退的一干二淨。
「如你所願,現在把你手中的信函交給我。」楚皎然神色平靜,漠然地看著她,那種冷漠,就好像他看著的是一件死物。
凌細柳心似刀絞,她的手指緩緩撫上自己的肚子,眼淚便順著臉頰滑落,「楚皎然,即便你不曾喜歡過我,可孩子呢?他可是你的親骨肉啊!」
「親骨肉?那麼我問你,半年前你何故突然進京,足足半月有余,你見了誰?做了什麼?你說呀?這究竟這是誰的孩子你心知肚明。」楚皎然盯著凌細柳的肚子,眼神陰鷙至極。
「我不能說。但我對天發誓,這孩子確實是你的。」她不能說,說了這天下便要亂了,況且這人本就圖謀不軌,若是讓他知曉事情真相,那麼,她的皇帝弟弟便毀了。
「賤人!到了現在,你還想騙我!」楚皎然出手如電,轉眼便逼至凌細柳頸前。
凌細柳猝不及防,足尖點地,極快後退,堪堪避過他手掌。落地之時,已然氣力不濟。
「你竟然會武?」凌細柳滿目震驚,認識了三年,同床共枕兩年之久,她竟然不知枕邊人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笑的是,兩年前,他京郊遇刺,她巴巴地趕來替他擋劍,自己為此受傷幾度瀕臨死亡,而他竟是……故意為之。
「好,很好!我凌細柳走至今日絕境是我咎由自取,與人無尤。」說罷,她拔劍而起,煞氣逼人,「楚皎然,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嗎?有本事,你自己來取。」
楚皎然嗤笑道︰「凌細柳,你還是這般愚蠢!」他悠然拂袖,雨水沿著傘骨滴滴答答濺落于地,「來人,放箭,記得留她一口氣。」
聞言,姜尚抖了抖簑衣,挑眉一笑道︰「她月復中胎兒又當如何?」
「即是孽種,留著何用,殺!」
夜風淒厲,暴雨如怒,那一聲「殺」便如鋼針插在她心頭,月復中胎兒似有所感,猛烈地踢了一下她的肚子。
與此同時,箭雨如蝗,紛紛向她逼來,在場兵士個個箭中高手,當真便如他所言,箭箭避過要害,卻又精準無誤的射向她各處關節,他這是要廢了她。
想她出身簪纓之門,幼承庭訓,熟詩書,也曾名動京師,到頭來竟落得如此下場,真是造化弄人!
她知曉自己難逃一劫,可也容不得那人這般折辱。他留她一命不過是想拿自己的命要挾皇帝,她凌氏一門天生傲骨,自祖父起便沒有一人甘受脅迫,她就算是死也不會讓他得逞。
漆黑的夜幕下,素衣白袍,如白虹掠過,轉眼已奔至石碑前。饒是她動作敏捷,肩背上也落了紅,白色的翎羽猶自顫顫。
她的手指撫模著碑上細小的文字,輕輕吟道︰「入居台鉉,出統戎旃,爰自先朝,累匡多難,靖群氛于海表,凝庶績于天階……祖父,孫女不孝,未能完成您的意願,凌氏一族終究毀于我手。孫女,這就來向您老人家請罪……」
「不好!快攔住她!」楚皎然話音未落,凌細柳一頭撞在了石碑之上。
一時雷聲如怒,紫電交加,猶如天神持斧欲裂天穹,驚得九天惶惶。
大片大片的血從她的額頭噴涌而出,染紅了石碑上英雄的撰文,那注定是用鮮血染就的一生,終是要以鮮血來銘刻。
楚皎然奔至近前,視線落在凌細柳被鮮血染紅的臉頰上,待看到她黑洞洞的眸子,竟不覺被其肅殺的淒厲之氣嚇得連連後退。
見他如此模樣,凌細柳撐著一口氣微微笑了,鮮血順著額頭流入眼角,順著臉頰往下流,乍然一看,好似一行血淚。
「楚皎然,你究竟是誰?」
失態也不過是片刻情緒外泄,轉眼他便又恢復了往日的溫文爾雅,他瞧著凌細柳到死了依舊不肯安然離去的模樣,輕蔑一笑,只道︰「細柳啊,你可知道高祖皇帝大業十二年,明德太子謀反一案,那明德太子便是被你的祖父陷害至死的。」
聞言,凌細柳驟然瞪大眸子,艱難地抬起手指,指著楚皎然顫抖道︰「你、你是……」
話未說完,凌細柳的手指猝然滑落,那一雙眼楮猶自圓瞪,眼中的不甘與淒楚是如此猛烈。
楚皎然微微一笑,抬起手輕輕敷在凌細柳圓睜的眼楮上,他道︰「沒錯,我就是明德太子的遺孤,這天下本該是我的。」
卻于此時,一道兒驚雷響徹穹宇,震得天地都似乎為之搖晃。楚皎然便覺耳朵一時轟鳴不止,敷在凌細柳眼上的手落下,卻見那雙眼楮竟是瞪得比方才還大了些。
他倉皇間連忙站起,回眸的剎那,卻是瞧見武烈祠內,雕像的臉上兩行血淚,觸目驚心。
「啊!」楚皎然驚得大叫一聲,猝然摔倒于地。
兵士們連忙將他扶起,攙入馬車內。
而此時,距離武烈候不足五里的地方,同樣經歷著一場人倫慘劇。
年幼的舒檀躲在巨石後,眼睜睜看著一個個身穿甲冑的士兵將手無寸鐵的百姓一刀刀斬殺殆盡。
他的腦海里不斷回響著女子似嘆非嘆的言語︰「孩子呀,亂世求生舉步維艱,你需明了知弱而後強,知止而後進的道理。遇事不可爭強好勝,秉心養晦,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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