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己心中的些許別扭心思被他拆穿，凌細柳面色微僵，她素來便是高高在上的，如今卻是拖著柳細細這矮小的身板，平日里總是要仰望著所有人，心里本就不自在。
今日也不知是怎地，她偏就不想比他矮了半分去。
見她這般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凌細柳不僅握緊了拳頭，冷冷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救他？」
他似愛極了面具，與上次一般臉被面具遮擋著，不同的是這次的面具顯然沒有上次的精致，戴的人也很隨意，只斜斜掛在臉上，露出鼻子以下的半邊臉。
即便如此，那弧度也是極端美好的。
「你這般在意我身份，難不成真打算跟我回家去？」少年翹起嘴角，笑吟吟道︰「小爺我正缺個暖床的丫頭！」
「暖床丫頭是麼？但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她眨了眨眼，笑意半隱在黑暗中，垂著的衣袖微微浮動，便見一道兒銀芒自袖間飛出，直直飛向對面少年。
少年身形微動，寬大的袖袍流水般拂過，揚起的手指間便多出了三枚銀針。他湊近了面目眼楮直直地盯著自己手上的銀針，口中嘖嘖嘆道︰「丫頭，這繡花針生銹了。」
說罷，他隨手將義渠扔到身後粗壯的樹杈上，「噗」地一聲，昏迷中的義渠一口鮮血噴出，與此同時，他背上的傷口也加快了流血的速度。
凌細柳頓時黑了臉，這少年好生無賴！
照這樣下去不出半個時辰這家伙就會因流血過多而死。
凌細柳看的心驚，暗自揣測少年心意，料想他大費周章地將這人從牢獄救出，斷不會就此誤其性命。
可是，少年修為遠甚于她，她要如何從他手中將人帶走。
幾番思量，凌細柳眉梢一挑︰「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少年眉梢微挑，拍了拍身旁的義渠，笑吟吟道︰「有意思。不過，小爺從來不做虧本買賣。丫頭，你且說說你有何籌碼，也讓小爺掂量掂量這買賣是否值當。」
凌細柳對上他輕慢的態度，並未見惱。她隨手捏了一片女敕葉兀自在手中把玩，口中慢條斯理道︰「我有一計可解匈奴與諸羌結盟之憂。」
少年隨口問道︰「哦？說來听听。」
「嘶」地一聲，她手中女敕葉被輕易扯破，稚女敕的眉眼間陡然泛起一股森然殺氣，「上智為間，無間之事，知之必在反間。此計我已埋下火種，只欠東風燎原。」
少年臉色微變，斜飛的眉青若剔羽，眉峰下一雙深湛的眸子半合著，看似隨意，卻于半明半暗間透出暗流濤濤。
「你所謂的東風便是他。」少年說的肯定，隨手撈起掛在樹杈上流了一地血的義渠騫，手指在他身上一陣擺弄，義渠的血算是漸漸止了。
凌細柳目光在地上一灘血泊上打了個轉兒，心道，北地多狼，這麼濃的血腥味怕是會引來成群的野獸。
她這般想著，便听到一聲狼嘯，黑暗中隱約可見一雙雙幽綠的眼楮正在逼近。
「你做的好事。」凌細柳白了少年一眼，「噌」地躍起，她可沒有本事對付成群的餓狼。
「喂！沒人性的丫頭你就這麼走了？」少年灑然起身，朝著遠去的孩子喊道。
聞言，凌細柳轉首，盈盈一笑道︰「與狼共舞，方能更顯英雄本色。」末了，她揚聲又道︰「小子，明晚亥時三刻在此見面，若你失約，我必殺之。」
義渠騫身負重傷，便是她此時將人帶走一時也尋不到藏身之所，更遑論救其性命。
故此，她不欲與之糾纏。
「沒大沒小的丫頭，你叫誰小子呢！」幾個起落間，女孩已躍出百步之遠，少年見模了模鼻子，不禁啞然失笑。
笑意未歇便被樹下的一陣晃動驚醒，少年朝著樹下一雙雙幽綠的眸子咧嘴一笑道︰「小畜生，別急，待會兒小爺再陪你玩耍。」
卻說凌細柳悄然回了營地，抹黑鑽入帳內，腳剛踏入帳內便听聞一道兒極輕的呼吸聲。
「誰？」須臾間她已做好了撤出行帳的準備。
「我。」話音未落，室內便亮起了一盞幽暗的燈火。
柔和燈火下，映出一個朦朧的人影。
來人一身素色羅裙，腰間只束著一條水藍色如意絲絛束腰，曳地的裙角處開滿了大朵大朵木槿花，花朵自腰部向下處漸次盛放，于末端開出極致誘惑。
凌細柳的目光劃過她披散的長發，在交襟的領口處打了轉，唇角未抿，一言不發。
她頸間紅痕未散，露出一層淺淺的胭脂色，眉目間蕩著一股歡愛後的情潮，眼眸帶水漾著十二分的春意。
女人失去了貞潔，便成了這般破罐子破摔的放蕩姿態嗎？
「你瞧不起我。」爾雅揉了揉眉心，自嘲一笑，「我承認，昨夜是我誘他在先。可我一介女流，又淪落至此，若想活命勢必要依托他人。羌王是我最好的選擇，我這麼做全都是迫不得已……」
她說了這許久，見凌細柳仍是一副寡淡模樣，便兀自一笑︰「呵，我跟你一個小丫頭說這些作甚，當真是糊涂了！」
她從袖子里模出一支金制鳳鳥珠釵，柔荑微轉，縴長的手指捏著簪子慢條斯理地挑起了燭火。
「細細，我來並非是要審問你方才去了哪里。我只是想告訴你，剛剛羌王遇刺，義渠騫失了蹤影。往後，你最好不要輕易走動，以免惹來殺身之禍。」
爾雅抬眼，余光掃了掃眼前女童，燈光下只見她一雙眸子深黑如淵，似能望進人心里去。
莫名地，她從她眼底看到了悲憫。
爾雅心神一跳，這孩子縱使聰明機謹也斷不會一眼便猜出她心中計策，她這般想著便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你早些休息吧。」說著，她便轉身入了里間。
凌細柳看著她淺綠色的身影由濃轉淡，漸漸被黑暗吞噬，她握了握拳，終是朝著那抹身影說道︰「智者借色伐人，愚者以色伐己。美人計固然好，伐情損敵，卻是傷人三分，自損七分。你又何必……」
行走的少女背脊陡然一僵，靜默良久，卻听清稚的女音隨著夜風飄來，「爾雅身無長物，唯美色可圖。市色成謀，千載之下，綿綿不絕。這般道理，你可曾懂得。」
她原本不過是想試探她，沒成想卻被別人一眼看透。
爾雅，抬眼，仰望著遠處天際。
在那遙遠的北方，是誰在輕輕吟唱︰「式微，式微！胡不歸……」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