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一場大火在羌王的有意遮掩下消息並未傳播出去，渾邪王與義渠騫談判的結果究竟如何依舊不得而知。
太陽升起的那刻，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諸羌解仇交質的聯盟便于這一日早上舉行，釋比盛裝而出，同那日一樣擊鼓高歌，侍神者們身著彩衣圍繞著釋比跳舞。
凌細柳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穿梭在人群中，身形輕靈若煙，沒有人會注意到那一道兒矮小的，與諸人背道而馳的身影，因為她實在太小，又太過靈巧。
「噗」當釋比將手中異味著聖火的火種投入火堆中時，一陣大風掠過，煙塵四起，那被譽為通靈者的神氐如火鳳一般通身籠罩在一片火光中。
風止，人們看到了站在高台上的燃燒著的釋比皆怔住了，直到有人大吼一聲道︰「神靈降世，涅盤而生。」
接著，便有第二個、第三個人附和高唱，人們紛紛跪倒在地，用一種虔誠而興奮的目光眼睜睜看著高台上的人在烈火中舞蹈。
凌細柳定定注視著高台上慘叫著求救的釋比，他的手指不斷地向虛空抓去，他熱切地看著台下他一直守護的子民，曾經他們睜著一雙雙期盼的眼楮跪拜在他的腳下。
可如今，這群愚蠢的人類竟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燒死。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可沒有人願意听到她們偉大的神氐這般憤怒，于是他便沒了聲音。
意識的盡頭，他看到一個瘦弱的孩童慢慢隱沒在人潮中。
凌細柳仰望天空，漆黑的瞳孔有一瞬的渙散，隨即又恢復了沉寂。
當齊秀兒死去的那一刻，她便想方設法地在釋比的吃食中添加磷粉，再加上今天這一套被凌細柳動過手腳的衣服，釋比的死毫無懸念。
被奉為通靈者的神氐于諸羌結盟的儀式上被活活燒死，對于迷信神靈的羌人來說，接下來的結盟會順利麼？
此刻，同樣站在人群中的于磐目光穿過人群，四下尋索，卻不見了那一抹瘦小的身影。
太初九年，四月，征西校尉遣使奉計以間諸羌。
諸羌復散，匈奴以羌王背盟之舉，欲舉兵討之。
是時，征西校尉發兵西羌，大戰前夕，羌王與子生隙，子使義渠襲殺羌王于帳。
隴西郡。
寧羌之戰迫在眉睫，相較于城外戰事的焦灼，城內倒是安寧的令人驚詫。街上行人如織，各處叫賣聲不絕于耳。
昨個兒夜里下了一場大雨，地面濕漉漉的，不少男丁卷起了褲腳，以免沾了過路的馬車濺起的泥土。
潮濕的正道上，一輛紅木雕花馬車奔馳而來，濺起泥水無數，惹得路上行人抱怨不止。待看到駕車之人凶神惡煞的眼神便紛紛收回了目光，小聲嘀咕著便讓了道兒，于是車速不但不減反而越跑越快。
北方的天際飛過一只孤雁，縱使離了群，卻依舊向著溫暖的南方展翅高飛，它本就不屬于這里。
終于，大鳥發出一聲孤鳴。
「嘶……」疾馳的馬兒發出一聲長鳴，四蹄高揚，蹄下一孩童跌倒在地。
馬車劇烈地搖晃著，馬兒更是受了驚，眼見著有力的馬蹄便要踩在孩子的身上。卻是車夫身影一轉，跳上了車轅，一把抓緊住了馬韁，奮力調轉了方向。
說時遲那時快，便是這千鈞一發之計，車夫堪堪控制了馬兒，前蹄堪堪擦過孩子的肩膀。
車夫長長噓了一口氣，未及看那地上孩子，青絨面兒車簾內卻傳來了女子的厲喝聲︰「來福，你是怎麼駕的車，驚了夫人你可擔待得起？」
凶神惡煞的車夫緩了緩神色，沉聲道︰「回夫人，路上突然竄出來個孩子驚了馬，您沒事兒吧？」
馬車內一陣靜默，隨即又響起了女子的冷哼聲︰「好好駕你的車，夫人沒事。」
車夫這才收斂了神色，高揚著馬鞭，色厲內斂地瞪著地上的孩子，「狗東西，你是不長眼楮嗎？」
躺在地上的孩子卻似沒有听到一般，靜靜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白芷，你去看看她怎麼了？」青絨面車簾被人掀起，露出一雙瑩白細致的手，接著跳出一俏麗的二八少女。
她先是橫了駕車的大漢一眼，隨即走到孩子身旁，她蹲子將孩子一番打量，見地上並無血跡，孩子也未曾被馬蹄踐踏，便猜測著這孩子許是被嚇到了。
她眼底極快地閃過一道光，手指顫了顫伸向孩子的鼻端。
溫熱的，極輕的觸感令白芷松了一口氣，她用力推了推地上的孩子，脆生生叫道︰「喂喂，快醒醒呀！」
她喚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孩子醒來。想了想便走到車簾處與里面之人耳語了幾句，也不知說了什麼，少女的臉色有幾分不悅。
少頃，她回到孩子身邊十分不願地將孩子拉起來，「你真是走運踫上我家夫人，不僅不追究你沖撞之罪，還好心要送你去醫館。」
她說著手指便模到孩子的腰際，手尚未使力，孩子卻突地坐了起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霧瞪瞪地看著她，那樣子分明是還沒有睡醒。
孩子看了她半晌眼楮才漸漸有了亮光，她將她打量了一番，未待她開口問話，孩子便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那動作不見得多麼敏捷，卻透著一股靦腆的憨態樣子，十足的可愛。
許是未曾睡醒，孩子甫站起時腳步有些不穩，左腳一軟便要跌倒，白芷見狀下意識地伸手撈了一把。
孩子就著她的手站起身，兀自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扭頭便走了，剛走了兩步，忽而轉過頭來朝她著馬車的方向說了聲謝謝。
待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街上人群中，白芷才恍然大悟地驚叫一聲︰「天哪！那個丫頭她……剛剛竟是在馬蹄底下睡著了。」
白芷咋咋呼呼的回到馬車上，看到自家主子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反倒是靠在石榴紅金絲繡字的大引枕上的美貌夫人，目光透過車簾看向孩童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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