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鮹紗帳中似有鬼魅重重,凌細柳撩開一層層紗簾卻什麼都沒有看到,她目光四下打量,眼角余光瞥見正廳的牆壁,忽然間心頭一跳。
她剛剛進來的時候分明看到牆壁上有一副畫像,因當時心里想著別的事情卻不曾仔細看那副畫,但她可以肯定那里確實是有畫的,甚至畫像依稀是自己。
她放緩了步子,慢慢靠近原先畫像所在的位置。接著月光她仔細打量一番,清晰地看到了牆面留下的印子。這里應該是常年掛著畫兒的。
正想著,她又听得外頭一聲極輕的窸窣聲,霍然回首果真瞧見欄桿處一道兒黑影斜飛而出。
「咻!」眼前白光閃過,凌細柳袖間已然朝著來人的肩膀飛去。不管來人是誰,便是深更半夜潛入府中偷盜自己的畫像就大有可疑。或許是她凌細柳的故人也不一定。
黑衣人腳下輕輕蹬在欄桿處,整個人便似羽鶴般直飛而下,姿態輕盈的令人心驚。
凌細柳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黑衣人輕巧地避過了弓弩,落地之時凌細柳清楚地看到他背上負著的白色畫軸。
她緊跟著躍下樓閣,腳步緊促地追向黑衣人。凌細柳為了托住他,袖中不時發出箭弩,不多時便追上了來人。兩人粗粗交手了一番,凌細柳知曉自己一時半會兒在他手上討不得便宜,眼珠子轉了轉,五指成爪快速抓向他背上畫軸。
見狀,黑衣人的瞳孔縮了縮,猛然出拳擊向月復部,凌細柳一時避之不及,竟似要撞上那一拳。驀地她身子後仰,手指輕巧地握住頭頂女敕綠的柳枝,身子接力輕輕蕩了起來,隨即腳踝一勾,便勾住了他背上的畫軸。
只微微一個用力,畫軸便飛了出去,黑衣人伸手奮力一抓便握住了畫軸的末端,此時凌細柳也撈住了另一側。
兩人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勢在必得的堅持,于是各執一端打斗起來。
這時,忽然一道兒驚呼響起,凌細柳側首見是一個值夜的丫頭驚慌失措地奔走在回廊上。
她這一喊院子里馬上就亮起了幾盞燈,眼見著府里的下人們就要涌過來了。兩人卻仍是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但好在雙方都不想被人發現。
凌細柳向他使了個眼色,沉聲道︰「畫我拿著,出去再打。」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卻是想也不想的點了點頭。隨即松了手,示意凌細柳先走。
見男子這般爽利,凌細柳不免多看了他一眼,盡管他蒙著面看不清楚面目,她卻對他生了幾分好感來。
凌細柳立時騰身而起,快速的翻越假山、高樹,幾個踢騰便翻出了牆外。腳步剛剛落下就听到身後極輕的呼吸聲,男人離她很近,氣息幾乎噴灑在她耳側。
她心頭微恙,故意偏了頭錯開幾步。她揚了揚手中畫軸,示意他來搶。
黑衣人揚了揚眉,眼底似有笑意,手指飛快伸出,凌細柳早有了防備,左手隨即格擋。
然而,下一瞬那一只修長的手卻擦過她的手直直抓向她臉上菱紗。
臉頰驟然一涼,她快速抬起手臂遮擋,這短短的一瞥間卻足以讓黑衣人窺見幾分端倪,只听他輕輕「咦」了一聲,似是非常驚訝,卻又隱約透著幾分恍然大悟。
凌細柳還來不及揣測他話中深意,手腕陡然被人抓住,忽如其來的刺痛令她手指顫抖,險些便要丟了手中畫軸。
黑衣人目光深了深,左手抓著她手腕,空出的手與他左手糾纏,捏在她腕骨處的力道卻沒有絲毫減弱的架勢,反而愈發用力。眼見著手腕已然扭出詭異的弧度,稍稍用力怕是就要折斷了。
凌細柳素來便是個心狠的,即便額上已是冷汗涔涔,嘴角卻依然掛著笑意。
忽然,她朝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意,十足的諂媚。隨即她松了手指,白色的卷軸猝然月兌手下墜。
黑衣人連忙松了手去接那畫軸,卻是凌細柳手腕微抬袖箭飛出直射向男子面頰。
她以為他會躲,所以她下了狠招。可是,黑衣人的目光卻直直落在畫軸上,兩人再次同時模向畫卷,卻是誰都不肯松手。
利箭刺破肌膚的同時,只听「呲」地一聲脆響。畫軸被兩人扯破,一陣夜風掠過,卷起雪色流光,露出畫里乾坤。
荒山古祠,瀟瀟暮雨之下,披著深黛色斗篷的女子絕然立在人群之首,她半垂著眸子,依稀間有迷迷蒙蒙的嫣然流轉。未抿的嘴角噙著一抹淺淡的笑意,三分沉寂,三分倔強,三分孤傲,余下盡數化作風流。
深黛色衣領下露出一段兒雪白的頸子,迷蒙的雨水順著女子白皙的臉頰滑落,至頸間凝結成珠,宛似花凝曉露。
夜風呼嘯,紫電燒空,雨幕中的女子便如月下優曇,遺世**。
整幅畫所繪之物甚雜,山間古祠,祠堂里襤褸的百姓,一個個皆繪的惟妙惟肖,反而那畫中女子著墨不多,但是僅是寥寥數筆卻繪盡女子神韻,攸忽之間畫中人已是躍然紙上,呼之欲出。
只一眼她便認出作畫之人的手法,這畫技她是再熟悉不過。
楚皎然此成名之際,便已畫技卓絕聞名京師,世人只知他擅山水、花鳥,畫中山重嶺復,以小斧劈皴為之,且筆墨俊逸,布局疏朗,為世人所驚嘆。
從相識之初,他便知他從來不繪人像。成親三載,她也曾于情濃之際央他為自己作畫,每每他以各種借口推月兌。後來,她也不再勉強,只當他不善人像,又矜持筆墨。
臨到她身死也未曾看到,楚皎然為她畫的一副畫像。可是,世事難料,今時今日她竟然有幸見到這一幕。
這一刻,她卻只想笑,可是唇角扯了扯,只牽出古怪的弧度。
驀地,迎面寒氣逼來,凌細柳猛然回神,抬首便對上黑衣人滿是煞氣的眼瞳,她毫不懷疑下一刻他就會拔刀殺了自己。
鮮血浸濕了他的衣襟,順著左手手臂蜿蜒至指尖,一滴滴墜落地面。
他想殺了她。
凌細柳再次捏緊了袖中匕首。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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