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像啊!六年前的那個晚上,也曾有一位身懷六甲的婦人孤身立于強敵之下。
時間仿佛是一個圈兒,在你不經意的回首間便回到了原點。
這麼多年過去了,姜尚卻依舊不見長進,仍是用了威脅這一招兒,但不可否認這招兒是最靈的。
「首領,這宅子都搜遍了並未發現楚府的二少爺。」
听了手下的匯報,姜尚的臉色十分難堪,顯出憤怒之色。他打馬上前幾步,馬鞭子前伸挑起了謝雲怡尖細的下巴。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說,楚家二少爺在哪里?」
謝雲怡看了他一眼,淒楚一笑,隨即閉上了眼,一副欣然赴死的模樣。
見狀,姜尚冷笑一聲,「不愧是妯娌,與她一般的愚蠢。」說罷,他朝身後的人做了手勢。
俄頃,一陣低低的抽泣聲傳來,謝雲怡睜眼望去,只見老太太被兩個羌人架著往此處行來,她身後跟著楚府一眾女眷,同樣被押解著。
走在最後的女子衣衫破損,只在外面披了一件外衫,待她走近了些凌細柳便瞧出來人竟是瑤華,她神情淒楚,手腳有些慌亂,不時踉蹌幾步,衣衫滑下,日光下那雪白肌膚上清晰地映著幾道兒青紫痕跡。
瑤華見到謝雲怡望來的目光,「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母親,救救瑤華……」
「怎麼樣?夫人還要再考慮考慮麼?」隨著姜尚的話音落下的還有女子的哭聲,二房的女眷幾乎全在這里,此時除了老太太,其余人等一齊朝謝雲怡哭將起來。
莫姨娘扶著腰身跪在地上哭道︰「夫人,求您看在孩子的份兒上救救我,二爺已是這般模樣,若是再有個三長兩短,二房便是要絕嗣了……」
當先跪著的老太太一直沉默不語,听了莫姨娘的話便似猛然驚醒一般,她霍然抬首,目光灼灼地盯著謝雲怡,「雲怡,你就照著他說的去做,大房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娘!」
謝雲怡淚流滿面,為何這樣的選擇要交給她來做,她恨不得此時被押伏在地的是自己。
她不願做這罪人,淚光婆娑的雙眼將諸人一番打量。眸中陡然閃過凶狠的光,繼而唇齒微動。
一直關注著她的凌細柳,心頭一緊,頓時生出一股不祥之感。
「不好!」姜尚最先發現謝雲怡的不對勁兒,伸出手一把捏住謝雲怡的脖子,可無論他動作多快,終究比不上唇舌磨動,鮮血順著謝雲怡張開的嘴唇溢出。
雲怡雲怡,你怎麼這麼傻?
姜尚見到此等情形,更是怒火中燒,恨聲道︰「除了這幾個人,其他都給我殺了。」
說著他掐在謝雲怡脖子上的手也越來越緊,凌細柳心火直燒,如今時機尚未到,她若出去必死無疑。
可是謝雲怡……
她用力掐著自己的手掌告訴自己不能沖動,不能……腳卻不听使喚地邁了出去。
「求您放了我家主子,我知道二少爺在哪兒,我帶你們去!」
在凌細柳邁出腳步的同時一道兒縴瘦的身影奔了出來,直直撲向姜尚,跪倒在他的腳邊。
姜尚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腳上不住顫抖的少女,譏笑一聲,放開了謝雲怡。
白芷一把抱住自家主子,待謝雲怡一陣猛咳之後,她迎著謝雲怡埋怨的目光重重磕了幾個頭,隨即領著姜尚往磐樓而去。
姜尚留下一部分人守在原地,又帶了幾十人隨他一道兒進入磐樓。行至門匾下,他突然抬頭瞧了一眼頭頂娟秀的幾個字,一陣恍惚之後,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笑意未及擴散,一道兒凌厲的殺意自身後破風而來。
嗡的一聲鳴鏑撕裂了空氣,鋒銳的箭尖直逼姜尚後心。他快速地側過身子,順手便抓了身旁的一名守衛擋在身前。
果不其然,接二連三的鳴鏑聲穿風過堂再次逼向姜尚。
映月她果真出手了,偏偏是在謝雲怡幾乎咬舌自盡的情形下才出手。她定然是存了心思,想借姜尚的手除掉二房,可憐謝雲怡心心念念地護著,便是寧死也不肯泄露大房家眷藏身所在。
姜尚一眼便察覺了映月藏身之所,他身下士兵在他眼神示意下,分作幾路人馬包抄映月。
凌細柳便趁著姜尚自顧不暇之際,模出袖中銀針,暗自處理了謝雲怡身旁的掣肘。她貓著身子悄然靠近了謝雲怡,快速將人扶起,謝雲怡幾番苦苦掙扎,此時已是強弩之末,見到凌細柳只驚慌地開口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
鮮血不住的從她口中溢出,凌細柳一眼望去,她滿是鮮血的口腔里,舌頭半耷拉著,已是將斷未斷。
她知道她想對自己說什麼,是以她輕輕地抓住了謝雲怡的手,道︰「母親,細細不會走的,您說過再不會丟下細細的。」她也不管謝雲怡掙扎,用足了力氣扶起她便走。
「哪里走?」賊人很快便察覺了兩人蹤跡,舉著刀便追來。
凌細柳眸光微動,手指間銀芒如雨閃過,身後立時便有數人倒下。而她身側的謝雲怡卻渾然不知。
她將謝雲怡扶到花叢中躺下,手指輕輕地拂過謝雲怡的背脊,輕聲道︰「母親,您在這兒歇會兒。」
謝雲怡擔憂地看向凌細柳,張了張嘴還未發出聲音便覺頸部一陣酥麻,困意席卷而來,須臾間閉上了眼楮酣睡起來。
見狀,凌細柳稍稍安了心,將她藏得更深了些。
算算時間,楚皎然的人馬也該到了。
許是真的是福至心靈,依稀間她听到了成群的馬蹄聲,似在耳畔。抬眼望去,卻只看得見刀光劍影,被押解在旁的二房中人也趁亂逃竄起來。
一群深宅女子哪里斗得過刀尖上過活的士兵,眨眼間便有幾人喪魂于刀下。凌細柳于楚家無情,自然不在意這些人的生死,她甚至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死在自己面前而無動于衷。
這時,一名滿臉是血的羌人舉刀砍向老太太,卻是身旁的丫頭朝著賊人腰際狠狠一撞,刀偏了過去,只砍在了石頭上。
老太太踉蹌著爬起來,未走幾步,身後的人再次追上來,眼看著刀就要砍在身上了。
凌細柳原是作壁上觀,眼角余光瞥見石徑上的暗影,便拼盡了全力撲向了老太太,已舍命的姿態將老太太護在身下。
後腦勺上傳來一陣寒意,她快速側過了身子,那寒意便轉向了腰際。
她睜大眼楮,滿目驚恐地看著老太太,亦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腰背上銀光乍現。
以往,在這磐樓前面的湖畔,岸邊楊柳依依,池中荷葉田田,芙蕖千頃。她帶著映月同謝雲怡一起撐著小舟,于綠葉紅花間穿梭,當真是棹發千花動,風傳一水香。
一晃眼六年過去了,荷葉依舊田田,只這荷塘的水再不復以往清澈,俯身望去只見滿目的紅。
忽然之間她在想若是那一日自己沒有發現楚皎然的秘密,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不,這不是她。
滾燙的鮮血灑滿了她整個背脊,甚至于在轉身的剎那濺了她滿臉滿身。
她緩緩地抬頭,終于看清了這人面容。
鬢如裁,眉如畫,目似寒星,這樣一雙好看的眼楮里她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狼狽。
只是,這近在咫尺的春風容顏,竟是這般眼熟,琉璃色光華里,她只看得到他眼眸深處浮出的一抹譏誚的笑意。
即是這一眼,凌細柳篤定,他看穿了自己。
紛沓的腳步聲接踵而來,身著鎧甲的將士行至少年人身旁,沉聲道︰「舒將軍……」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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