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二爺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已勉強可下地行走,莫姨娘生子那日他得了消息欣喜之余便著急見見自己的孩子。
這些日子,謝雲怡曾不止一次的命女乃媽子將孩子抱過來給他瞧,可每次孩子都在熟睡,他也不過是看上幾眼,女乃媽便將孩子匆匆抱走,他甚至還沒有親手抱一抱這孩子。
一來一往間,二爺心里便產生了懷疑,大宅院里主母不待見庶子這樣的例子還少嗎?他思來想去只覺得不安,這孩子可是自己頭一個兒子,盼了近十年才盼來的長子,萬萬不能有任何閃失的。
他越想越覺得此事可疑,連忙遣了自己的小廝去打听,結果打听回來的消息果真如他猜想,謝雲怡十分可疑,孩子自出生至今竟是從未出過屋子,更別說見人。他心慌之余便要親自去質問謝雲怡,倒是他身邊的小廝提醒了他,不妨將照顧小少爺的女乃媽子先叫來問問。
自那日見過了小弟弟之後,凌細柳便時常到依軒院照看小弟弟,這日正逗著弟弟玩耍,謝雲怡在一旁請教老嬤嬤照看孩子的一些瑣碎事情,正說著就見方嬤嬤匆匆進來說是二爺叫女乃媽子過去問話。
女乃媽子日日照看小少爺自然知道小少爺的身體缺陷,這幾日老太太、二夫人請了不少大夫過來查看孩子的手指,自然大夫們是不知道患者是楚家的小少爺,往來不少名醫看過之後紛紛搖頭,只說是沒法子治。
老太太已然灰心,只二夫人不肯放棄,這事兒便一直瞞著二爺。如今二爺遣人來問自然是看出了些許貓膩。
謝雲怡側首,悄悄對方嬤嬤比劃了幾個動作,方嬤嬤會意,復又對女乃媽子叮囑了幾句,看樣子謝雲怡也不打算瞞著二爺了。
凌細柳模了模孩子殘缺的右手,心中不免擔憂,二爺若是知道了會怎麼樣,會像老太太一樣只見了一面便再不管了嗎?
女乃媽子去了很久,這期間二小姐常歡來向謝雲怡請安,凌細柳原本要出去的,小少爺卻僅僅拽著她的手指,她一撒手孩子便哭。謝雲怡無法,只得留了凌細柳在內室陪著孩子玩耍。
沒一會兒,凌細柳便听得外室傳來常歡的陣陣笑聲,引得窗外的紅嘴兒鸚哥也跟著湊趣,學著二小姐常笑的聲音叫道︰「有趣,有趣……」
鸚鵡一直叫個不停,凌細柳听了一會兒只覺得吵嚷的煩人,連喚了幾聲也不見丫頭過來關窗,無奈之下,她只好親自起身去關窗戶。誰知,剛走到窗前,那鸚鵡便轉過身來朝著她的方向叫道︰「六小姐好,柳小姐……」
凌細柳關窗的手微微一滯,仔細盯著那鸚鵡瞧了一會兒,心頭涌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這時,她透過窗戶瞧見方媽媽陪著謝雲怡匆匆出了院子,沒一會兒白芷等人亦匆匆離去。
凌細柳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正想著身後想起了孩子的哭聲,她急忙轉過了身,誰知剛抬腳,腦後便是一陣劇痛,一股強烈的暈眩感襲來,視線漸漸模糊,她隱隱約約看到一片蔥綠盤金彩繡裙裾自眼前一晃而過。
楚家二爺寵妾滅妻之事在楚家人眼中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尤其在二爺听聞莫姨娘死于非命,自家兒子竟然是個殘疾之後,他便一腔不滿盡數發泄在妻子身上。
謝雲怡顧念著他重傷未愈並不與他為難,可楚二爺這會兒卻是氣血上涌,一想到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是殘廢他便氣不打一處來,當著一屋子奴才的面兒,又是砸東西又是破口大罵,「莫姨娘是不是你害死的,我兒子怎麼會是個殘廢……」
謝雲怡舌頭有損,有苦說不出,方嬤嬤見二爺鬧的太不像話,立馬驅趕了奴才,只替自家主子委屈道︰「二爺,您便是再不待見夫人,也不能如此羞辱與她,這麼多年來夫人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多少,她何時有過怨言,莫姨娘出了事兒,夫人同您一樣難過。她若當真是個狠毒的,何故莫姨娘臨去之事便要孩子托付與夫人……」
方嬤嬤苦口婆心地說了一通,可楚二爺一句也听不進去,怒氣沖沖地指著謝雲怡的鼻子道︰「去,去將孩子抱來,快去!」
他隨手拎起桌上的硯台朝謝雲怡砸去,站在人群前的謝雲怡卻似渾然不見,只靜靜地看著這場鬧劇,甚至一聲沒出,嘴角自始至終掛著一抹譏諷的笑意。
得了消息趕來的白芷進屋便見一方硯台朝著自家主子額頭砸去,白芷驚呼著一把撞開自家主子,她身旁的方嬤嬤亦飛撲過來墊在謝雲怡身上。
「二爺,夫人是有身子的人,您可不能……」謝雲怡身旁的丫鬟小廝一把拉住二爺,免得他再做出傷人的事兒來。
再觀被眾人扶起來的謝雲怡,硯台砸在白芷身上濺了她滿身墨跡,謝雲怡的額角也濺上了一滴濃墨,映在那蒼白的臉頰上,便似鮮血一般,赫然在目。
此時,那墨跡正沿著眉骨蜿蜒成溪,留在她微翹的唇邊,映著左邊的瑰麗紅顏,便成了半面妝,一面似鬼一面似人。
楚二爺瞧了一眼,便似見了鬼一樣,大叫了一聲委頓在地,渾身倒像是虛月兌了一般。
聞訊而來的老太太見到滿室狼藉,人群竊竊,眉心一陣跳動心頭更是一陣煩亂。
這時,謝雲怡屋子里的嚴嬤嬤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見了老太太一陣抽泣,斷斷續續道︰「不好了,小少爺他、他死了……」
老太太腳下一個踉蹌,謝雲怡的臉色更加蒼白,她蹣跚著奔過來一把抓住嚴嬤嬤的手,顫抖地問道︰「你說小少爺怎麼了?」
嚴嬤嬤同樣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說道︰「奴才方才去照看小少爺,發現六小姐她、她掐著小少爺的脖子,口中喃喃著‘報仇’什麼的……」
謝雲怡自是不相信嚴嬤嬤的話,她來不及擦掉臉上的墨跡,匆匆朝著依軒院奔去。
楚二爺素來與謝雲怡不合,便是養傷也不願宿在主屋,是以留在了前院。
一眾人隨著謝雲怡趕回依軒院的時候,屋子里已沒了小少爺,便是六小姐也不見了蹤影,只二小姐常歡昏倒在搖床邊兒。
謝雲怡胸中氣血翻騰,連忙招呼人上前察看二小姐可有受傷,又著人里里外外將院子搜了一遍,卻連六小姐半個人影也沒尋到。
眾人只能先等著二小姐醒轉,好了解方才屋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大夫掐了掐二小姐的人中,沒一會兒二小姐睫毛顫動,眼皮動了動便悠悠醒轉。
她一睜眼便瞧見一屋子人將自己望著,待看到謝雲怡雙眼頓時泛紅,抽泣道︰「六妹妹……」
她剛張開口,窗外便傳來一陣側耳的叫聲︰「掐死他,報仇,報仇……」
眾人回頭,卻見窗外的廊檐下正立著一只紅嘴兒鸚哥,此時正歪著頭凶狠地叫喊道︰「掐死他掐死他……」頓了頓,他又轉了轉頭換了一副歡悅的聲音︰「六小姐好,柳小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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