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她時,她還是羌營的漢奴,不過是個干瘦的八歲孩子,會為了好友的生死狠下殺手。
他驚于孩子的沉著冷靜,奇她下手老練,為她身上的種種謎團所吸引,一時覺得有趣便留了心。
這一留便留了近半年光景,直到今日他亦不曾將她看透,甚至謎團越來越多。
他告訴自己不能對她太過好奇,可是這份關注並未隨著時間的推移減少,反而愈加深陷,甚至于連紈素也察覺到他這份關注的不同尋常。
「公子,這丫頭很危險!」跟了這丫頭幾日,她親眼看著她不動生息地除掉了自己的對手,便是在眾人構陷她,將一齊要將她驅逐之時,她依舊可以心平氣和地站在牆外靜靜地看著。
這種沉穩的大將風度她只有在公子和國公身上才看到過,她心中不安,怕極了公子為這小丫頭所傷。
于磐這樣的人豈是別人幾句話便左右的,反倒是因著紈素的話他心中涌起一股異樣的熱潮,他揉了揉太陽穴,嘴角勾起一抹邪氣的笑意︰「放心吧!爺還能被個小丫頭傷了不成,你太小覷你家主子了。」
「公子……」紈素怕的就是公子這般玩笑的態度,她直覺楚府那位邪氣十足的六小姐絕不是可以輕易玩弄的主。
于磐不以為意,談談一笑,舉步轉入另一間狹小的屋子,行至一處牆角,手指模著牆上的一根線猛然一扯,面前的牆面出現一個小小孔洞,于磐面不改色地湊近了孔洞。
透過孔洞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一切,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里面的說話聲。
果然如他所料,她將姜尚折騰的夠慘,也夠狠。
他听到她問道︰「你身上的傷可是大寧官員所施?」
一身桃花雲霧煙羅衫的稚齡女童孑然立于黑暗之中,她似對身旁的污垢骯髒不屑于顧,那樣的姿態仿佛身處雲端天宮,帶著一股造物主的睥睨之態。
于磐看著,只覺驚奇,一開始他便著手調查她的身份,查來查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乖巧柔弱,唯一不尋常的便是她被收養的經歷,他甚至于掌握不到任何她兩歲前的身份線索。
姜尚鼻子輕哼一聲,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于磐亦是在心底冷哼一聲,這丫頭果然是不相信自己,姜尚身上的線索他早就掌握了,這人對他來說已無多大用處,可是落在他人手里便成了一柄利器,他自然不能輕易放了姜尚。
接著,凌細柳又問了一些關于姜尚這些年和朝廷官員往來的信息,姜尚亦一一答了。
這些消息于磐早已知悉,是以听了半晌已漸漸沒了興致。他微微打了個哈欠,準備仰身躺入身後的躺椅中。
耳畔卻傳來女童冰冷的聲音︰「六年前武侯祠前,泄露凌……凌細柳行蹤的人可是映月?」
于磐驚的險些從躺椅上跌落,雖然鬧出了不小的聲響,好在暗室的隔音效果極佳,凌細柳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他近乎驚慌地貼近了孔洞,屏住呼吸仔細听著。
驚詫的並非只有于磐一人而已,姜尚已是驚訝的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嘴巴微張,臉色青白,一雙幽藍的眼楮緊緊地盯著眼前的女童。
凌細柳將他的慌張視若無睹,她上前一步,一腳踩在姜尚的腿骨處,一雙圓圓的鳳眸生生帶出了刀鋒般的寒意︰「是也不是?」
姜尚痛極,只木然地點頭答著。
得到了姜尚的確認,凌細柳冷笑一聲,果然是她!可憐她一心一意將她當作妹妹一般看待,她竟是早就包藏禍心。
好,很好!她會讓她為這多活的六年付出慘痛的代價。
隨即,她又問道︰「先帝光熙八年細柳城之戰,是否與楚皎然有關?」
她問的遲疑,心中不過抱了僥幸的心理,她明知楚皎然狡猾,姜尚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楚皎然的真實身份,更何況先帝光熙八年的時候,楚皎然也不過五歲稚齡,他根本就不可能參與這件事兒。
可是,凌細柳心里卻總有一種直覺,此事並非這般簡單。更何況,她幼年之時隱隱從祖父突然致仕以及凌家家將的言語中窺得幾分當年之事的真相。
她幾乎可以肯定,楚皎然的身邊圍繞著一股強大的明德太子的舊朝勢力。
然而,她失望了,姜尚對此事一無所知。
凌細柳背過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告訴自己不能氣餒,盡管審問姜尚得到的有用消息不多,但好歹她可以親眼看到仇人在自己面前一步步走向滅亡。
她從袖中彈出一顆藥丸,準確無誤地打入姜尚的口中。
此時的姜尚仍舊沉浸在六年前武侯祠前的那一幕,他驚訝極了,面前的小丫頭怎麼會知道六年前武侯祠前的那一幕,她怎麼知道凌細柳死了,難不成是楚皎然告訴她的?
不,不可能!依她對楚皎然的了解,此人謹慎小心,除了他自己更不會相信任何人,他怎麼可能將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別人。
而且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當年知悉的人都被他和楚皎然一一除去,無一漏網之魚,除了……
凌細柳將她的驚訝看在眼里,突然心底起了壞心思,她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意,俯子在姜尚的耳邊低低吐出一句話。
她一語畢,姜尚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便似見了鬼一般,瘋狂地向後退卻,整個人瑟縮在角落里,不住地顫抖。
而,此時僅僅一牆之隔的于磐亦是久久不能回神,他心里有成千上萬個疑問,但是他知道她不會告訴他。
這時,凌細柳手指暗蓄力道,指尖暗芒微閃,隨即便是一陣壓抑、歇斯底里的慘叫聲。
躲在牆角的姜尚如蚯蚓一般在地上翻滾,雙目緊閉,眼角淌出兩道兒血痕來。
牢門開合,桃粉色裙裾悠然邁出黑暗的地獄。
姜尚,你以為這樣便結束了嗎?不,對你來說真正地獄般的生活不過剛剛開始而已。
凌細柳冷笑一聲對看守道︰「撤走他所有的食物,將常勝帶進去。」
她相信,他會很樂意親自動手享用自己為他準備的晚膳。而此時的楚府有人同樣做著一場噩夢。
「嗯……」映月被重重踢飛出去,盡管她咬緊了牙關,強迫自己不會因為疼痛而叫出聲,可下手之人實在太狠,便是她咬斷了舌頭亦不能忍受。
身著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的男子輕輕擺了擺手,示意手下停手。他步履優雅地行至映月身邊,俯,掏出一塊兒月白的帕子,伸出手輕輕擦拭著映月因為疼痛而滿是汗漬的臉頰。
「嘖嘖,看看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男人說出的話柔軟、繾綣,似是心疼至極,可那一雙宛若星辰的眸子卻沒有一絲笑意,那暗光深沉的星月里,映月只看到了能夠吞噬一切的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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