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細柳果然從丫鬟口中得知了映月臥病不起的消息,甚至于比她想象的還要好,她得了痘癥,遷居別院便好似被打入了冷宮,再難有翻身之日。
但世上變數無處不在,映月那丫頭又豈是輕易便能打發的?
凌細柳正想的出神,突然發頂微痛,卻是白鷺拿著篦子為她梳頭,不知怎地便勾了她發絲兒,她尚未出聲,白鷺卻似慌了神,臉色微微的白了。
她急忙跪在凌細柳腳邊兒,連聲道︰「奴婢該死!」
凌細柳微怔,瞧著伏倒在自己腳邊兒的青衫少女,沉默良久才道︰「白鷺,你在怕我。」
白鷺不由地身體一僵,更加俯低了身子,咬著唇不敢言語。
凌細柳皺了皺,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倒也不曾生氣,只淡淡吩咐道︰「你下去吧,喚了春鴛進來為我梳洗。」
往日里都是春鴛伺候凌細柳梳洗的,可是經了凌細柳墜湖一檔子事兒,春鴛被老太太拘了幾日,雖說後來得了凌細柳的求情人是放回來的,但由原來的大丫頭降為了二等丫鬟。
如今她屋子里真正得臉的丫頭便是白鷺和青葉,青葉畢竟是老夫人賞下來的,平日里凌細柳也親近著,但畢竟是隔了一層。
凌細柳兀自坐在銅鏡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頭發,待听得身後窸窣的腳步聲,凌細柳微微側首見是青葉。
「奴婢請六小姐安,春鴛這會兒子正布置早膳忙的不得空,奴婢便自作主張進屋伺候六小姐。」青葉行至凌細柳跟前,福了福身子,見凌細柳不曾反對,便隨手拿起桌上的篦子,一手掬起凌細柳一縷青絲,道︰「白鷺怕是昨晚值夜疲累了,望姑娘莫怪。這事兒也是奴婢大意,白鷺原是得了風寒,鼻塞淤堵,呼吸不暢,奴婢未及時發覺,竟由著她在姑娘房中守夜。好在姑娘身子康健,不然奴婢罪過就大了。」
鼻塞淤堵?凌細柳眸色一閃,她昨夜里依舊燃了安神的香,若是白鷺掩了口鼻,香氣入體便稀薄了許多。再回想起白鷺方才驚慌失措的舉動,凌細柳心底已有了幾分計較。
「白鷺既身體不適,今日就不需她來伺候了,且讓她休息一日。」凌細柳透過銅鏡瞅了一眼垂眸仔細為自己打理頭發的青葉,見對方眉目清冷,一臉的沉靜,不覺便多看了幾眼。
卻說談姨娘撞柱而亡那日,常歡裝暈被人抬了下去,竟是連親生母親死前最後一面也未曾見到,談氏更不曾為這雙姐妹留下只言片語。
偌大的楚府只剩下她們姐妹兩人相依為命,常歡想著找自家妹妹商量些許對策,哪知自己一只腳還未踏入房門便被跌碎在門檻兒處的釉面花觚驚的退了回去。
隨即屋子里便響起了常笑的怒喝聲︰「作死的丫頭!眼下連你也要騎到我頭上了麼?」
常笑似是氣不過,又摔打了幾樣東西,里頭又是 啦啦一陣脆響。
常歡一直在外邊听著,待里頭沒了聲響,這才舉步而入。
入眼便是滿地的狼藉,隨處可見碎裂的瓷片,四小姐常笑冷著一張臉氣鼓鼓的坐在紫檀荷花紋床上,跟前兩個丫頭顫抖著跪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出。
常歡看著這一幕,頓覺一陣無力,她墊起腳甚至找不到一處可以落足的地方。
四小姐常笑見到自家二姐進來也不過是瞥了一眼,未有動身的意思。
見狀,二小姐身旁的嬤嬤立即吩咐了側廳的丫頭進來將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常歡這才尋了機會進來,她從滿地狼藉中拾起一個沾滿灰塵的大紅底繡並蒂蓮的錦枕走到常笑身邊。
常歡輕輕拍了拍枕面,彈去上頭的灰塵,低聲說道︰「妹妹可還記得這方枕面?」
常笑側首看了一眼,卻是眉頭蹙起,半晌才冷哼一聲撇了撇嘴道︰「自然記得,這大紅底繡並蒂蓮的錦枕是我娘為我繡的。」
常歡笑了笑道︰「那你可記得娘那時說了什麼?」
常笑不覺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卻記不大齊全,側首瞧見常歡一臉失望的瞧著自己,胸腔內方才被壓下的火氣頓時冒了出來,她憤聲道︰「娘說了那麼多話,我怎知道你指的是哪句?」
她果然是不記得了,常歡心口似壓了一塊兒巨石,她快要透不過氣了,手指摩挲著大紅色枕面,垂眸呢喃道︰「娘說,嘉蓮雙葩,睫桿一枝,花開兩朵,是為同心、同根、同福、同生……」她的嘴唇顫動著,最後竟是落下淚來,晶瑩的淚珠砸在枕面上,滲入淺粉的兩朵荷花里,映著那花似是嬌女敕了許多。
常笑隱約听出了常歡語氣里的哭腔,她悄悄側首覷了常笑一眼,見她果真哭了,心里也十分難受起來。待听到她念出昔年談氏繡這枕面時對她姐妹二人的言語,回想起談氏說這話時眼中的期許,她亦紅了眼眶,伸出顫抖的手,一把握住常歡的胳膊大聲哭道︰「二姐,常笑不好,常笑沒能救下娘,眼睜睜地看著娘撞死在我的面前,那血流的滿地都是,娘那麼愛美,可是她的臉都被鮮血染紅了……」
盡管常歡沒有親眼見到這一幕,但是從下人們的描述中她可以想象的出談姨娘死的有多慘。
「二姐,我好怕!我想救娘,可是崔嬤嬤拖著我……娘死了!」常笑的哭的歇斯底里,這幾天她日夜不眠,滿腦子回蕩著的都是談氏那一張被鮮血浸濕的臉,談氏的嘴唇顫抖著,不斷地吐著血沫子,鮮血順著眼角往下劃……
常笑心想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幕,她抓著二姐常歡的手,一字一字沉聲道︰「二姐,我一定要為娘報仇!」
常歡在來之前心里是有幾分怨怪常笑的,明明是妹妹就在眼前,她為何不向祖母求情,若是她苦苦哀求,娘是不是就不會死?
待听到常笑這一番哭訴,常歡心里的怨懟一瞬間消散。崔嬤嬤是談氏身邊的得力奴才,她拖著四妹定是得了娘的吩咐。娘怕是已經料到了自己的結局,明知四妹求情也無濟于事,反倒是惹了老太太反感。
想到這一層,常歡的臉色煞白,雙目猩紅,她抬起頭,臉上全是淚痕,顧不上擦拭,只咬牙切齒道︰「柳細細,我此仇不報枉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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