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細柳睜開眼楮,朦朧的視線里是少年驚慌失措的臉,那雙抱著自己的手臂在微微地顫抖。
「于磐……」慌亂中的少年突然听得這一聲近乎呢喃的低吟,他的腳步猛然停住,感覺到自己胸前的衣襟被人用力攥著。
「不要、不要讓他看到我。」嘶啞的聲音響在耳畔,舒檀的身子猛然僵住,目光落在女孩被汗水濡濕的臉頰,那雙眼楮依舊漂亮,但卻失去了往昔的明亮。
「答應我!」見少年遲遲不肯答應,凌細柳更加用力地抓緊少年的衣衫,迫使自己身子上傾,她因為用力而扯動了後背的腰部的傷口,疼的牙關緊咬,白齒咬唇,艷的似要滴出血來。
凌細柳自然知道今日自己冒然闖出,千百雙眼楮將自己望著,雖然那些人沒有見到自己的面目,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自己和舒檀的關系密切,卻是眾人有目共睹。
舒檀此時若將自己帶走了,那麼他勢必要承認來自各方的壓力,尤其是皇帝的質問。
但是……她要以何面目來見祁昀,她的秘密,她的過往,都是不能說的。
「我答應你。」頭頂上響起少年沉冷的聲音,聞言,凌細柳眉目舒展,抓在他胸襟前的手指猝然放下。
舒檀抬首看了一眼天邊清瘦的月色,突然覺得今日的月是他有記憶以來,最冷的。
朝陽樓下,謝錦月與兩名男子糾纏的厲害,打著打著又多出幾名花臉男子。
謝錦月的武功本就是半吊子,此時被數人圍攻,已漸漸感覺到吃力,動作不由慢了下來。她腳步微滯,迎面便是一腳,狠狠踢在了她的胸口上,大力沖擊之下她踉蹌著連連後退,誰知後面陡然飛出一條燃著熊熊大火的火棍,她竭力扭轉身子,可惜已是避之不及。
伴隨著疼痛而來的是滾燙的炙烤感,謝錦月的身子被重重拋了起來,她睜開眼楮看到的就是一輪血紅色的圓月。
她短短的一生便在這一刻結束了嗎?
她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沒有人知道她拋棄了什麼,這一路她走的艱辛,親情、友情、人倫皆被她舍棄,終于她想要將這一切一一拾回的時候,上天卻給了她這樣的懲罰!
叫她如何甘心?她才九歲啊……生命還沒有開始,便要結束了嗎?
錦月雙眸定定望著天邊月色,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可是她那麼留戀這個世界,竟是到死也不肯閉上眼楮。
「月兒?!」熟悉的聲音仿佛是來自天邊,又仿佛是響在耳畔,但是她知道這聲音是來自心底深處的,他是不會來的。
即便是自己的幻想,她依舊輕輕扯了扯嘴角,凝出一朵溫軟的笑花兒。
「月兒,你怎麼樣了?」
直到溫暖的手掌將自己緊緊攬在懷里,謝錦月猶自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朦朧的視線里看到男子冷銳的下巴,看到他眼楮里毫不掩飾的緊張。
「哥哥……」女孩的眼中一瞬間蓄滿了淚水,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眼角滑落,她卻是竭力地瞪大眼楮,固執地仰起頭看著面前的少年,生怕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
有了謝伯瑜的幫助,花臉男子很快便支持不住,一個個相繼倒下。卻在這個時候羽林中郎將帶著大隊禁軍趕到了朝陽樓下,人群快速便驅散,幾名花臉男子更是乘機逃竄了出去。
「哥哥,不能放他們走。」謝錦月扶著牆壁站在不遠處,此時見到花臉男子預備逃月兌,忍不住便喊出了聲,她話音剛出,喉頭涌出一股腥甜之味,她卻是咬緊了牙關,生生將一口鮮血吞下。
今日事出突然,加上朝陽樓前的動亂,若是這幾名花臉男子落在謝伯瑜手中頂多就是知道謝錦月會武功。若是落入禁軍手中,永寧侯府便完了。
謝伯瑜顯然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身形一轉便要追去,臨去時突然回頭看了謝錦月一眼。
謝錦月忍住腰月復處的疼痛,深吸了一口氣,揚起臉裝作若無其事道︰「我沒事。」
轉眼,謝伯瑜的身形就消失在人群中。
謝錦月踮起腳尖,遠遠地瞧著,直到那抹玄色身影從視線中消失不見,她微微松了一口氣,喉頭又是一緊,張嘴便是一口鮮血噴涌而出,將那一面灰牆繪出了血花。
禁軍的到來緩解了隨行侍衛的壓力,隨行的太監大臣們將皇帝護在中間,刺客們一時半會兒也近不了身。
被眾人護在中間的祁昀目光一直追隨著即將遠去的少年,終于他忍不住喚出了聲︰「舒愛卿,護駕!」
舒檀卻似根本就沒有听到,腳步未有絲毫停留,他甚至來不及從石階上一步步走下去。
少年為懷中的孩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盡力不要踫到孩子的腰背,他一腳踏在城垛上,縱深躍下了數丈高的城樓。
刺客們見援兵到了,便不再糾纏,盡數逃竄而去。羽林中郎將帶著禁軍趕到的時候刺客也退的差不多了。
待危機解除,祁昀快速奔向舒檀消失的地方,俯首望去只能看到漸漸散去的人群及滿地被踩壞了的燈籠。
舒檀抱著凌細柳幾乎慌不擇路,平日里極為熟悉的顥陽城,此時卻變作了迷宮,他一路上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尋到一處醫館,進了門才知道大夫出診至今未歸。
暴怒中的舒檀一腳踢飛了醫館的門板兒,慌忙將凌細柳抱起朝著自家府邸行去。
轉過一條街道,舒檀猛然看到了街道對面走過來的青年男子,他抱著凌細柳的手不由緊了緊。
「世子懷中抱著的可是我女兒?」楚皎然施施然朝著舒檀走去,目光落在舒檀懷里的人。
舒檀抿了抿唇,腳步往後退了退,他明知這個時候應該將凌細柳交給楚皎然,畢竟兩人是名義上的父女。
可是,七年前的那個雨夜里他親眼見證了這個男人的殘忍。即便他清楚如今楚皎然對懷中人的寵愛,但他心底的寒意卻是無法消除的。
「世子?」楚皎然已漸漸行至兩人身前,抬手便要撫上懷中人的臉頰。
舒檀卻像是突然被蠍子蟄了,抱著凌細柳轉身便走。
驀地,他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抓住,垂眸看到懷中的孩子不知何時已睜開眼楮,她看著少年,輕輕搖了搖頭,目光中隱隱透著幾分堅持。
舒檀臉上掠過一絲傷色,嘴角微微翹起,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果然是多余的麼?無論在什麼時候,她舍棄的總是他!
楚皎然本欲追來,卻看前面的少年走了幾步,突然又轉過身來,他冷著一張臉,看著楚皎然的目光似是要將對方一口咬死。
「貴府六小姐在賞燈的時候不小心被倒下的燈架子傷到了腰背,恰好被我瞧見,你、你趕快帶她回去就診,以免耽擱了病情。」他說著氣呼呼地將凌細柳塞到楚皎然手中,動作看起來粗魯,實則掌握了力道,避過了凌細柳的傷處。
楚皎然看了一眼懷中雙眸緊閉的孩子,朝著舒檀點了點頭道︰「改日楚某定然登門拜謝。」說罷也不等舒檀回話,抱著凌細柳上了馬車,匆匆離去。
舒檀眼見著馬車遠去,腳步不由自主上前幾步,卻在意識到自己所作所為時,猛然收住了腳步,扭過頭重重一拳砸在牆壁上。
沒一會兒,指縫間便溢出鮮紅的血流。
這麼一拳砸下,卻是引發了後背的傷口,他這時才覺得疼的刺骨,何故方才竟是一無所覺。
此時街上的行人已散去,對比方才的人山人海,這會兒卻是冷清的厲害。舒檀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冷風一陣陣刮來,他緊了緊身上被鮮血染紅的大氅,卻總也暖不了心底不斷涌出的那股子寒意。
是不是對她來說,自己真的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舒檀嗤笑著一步步往安國公府走去,走過一處街角,忽然看到一抹嬌小的身影蹣跚著向自己走來,不知何故她走的很慢,幾乎是扶著周遭的牆壁一步步挪動而來。
只那孩子的身形遠遠瞧著竟與柳細細一般無二,他不由便多看了幾眼,這一看之下不由大驚,竟發現孩子的後背與柳細細同樣的位置亦被烈火所傷,傷口如出一轍。
長風寂寂,冷月無聲,夜風吹落架子上的一盞紅燈籠,燭火大盛,轉眼火舌便吞噬了整個燈籠,被冷風一吹便貼著地面滾動起來,撲騰了好一會兒,在快要滾到少年腳邊的時候,「噗」地一聲熄滅了。
兩人的目光皆滯了滯,在擦肩之時,孩子突然抬眸看向舒檀,那一眼的凌厲與孤寂是如此的熟悉,舒檀震了震,目光久久不能收回。
孩子眼里突然多出幾分防備之色,不由加快了步子,往更深的黑夜走去。
舒檀回過神,心里的震驚久久不能平復。
驀地,身後傳來一陣悶響,舒檀回眸一看,卻是方才擦肩而過的女孩一頭栽倒在地。
玄色流雲錦靴停在女孩身邊,一陣冷風吹過,掀起少年衣袍獵獵。下一刻,地上已沒有了孩子的身影。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