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細柳攜著春鴛行至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跟前,春鴛上前說明了來意,立即便有人湊在車窗旁耳語了幾句。
隱隱的里面響起極低的說話聲,凌細柳知道依車里人的身份斷然不會輕易允許旁人上車的,遂看了春鴛一眼。
春鴛會意,上前對馬車旁的下人道︰「家里突然出了事兒,馬車又出了狀況,我家小姐也是心急才會求助你家主子,若是因此為主人家帶來麻煩,我家小姐也是過意不去的。你不必為難,我們再另尋辦法就是。」
說著,凌細柳便要帶春鴛向回走去。
這時候青蓮色車簾從里頭掀起,探出一張清秀的臉龐,只見她笑道︰「姑娘,您請上車吧。」
凌細柳微垂的眉眼掠過一絲笑意,當她帶著舒檀上馬車時,侍女將舒檀攔下,對凌細柳道︰「我家主子只說了讓您上車。」
兩人對視一眼,卻是舒檀笑吟吟道︰「這位姐姐說的是呢,是錦奴不懂規矩。」
馬車里卻突然響起一道兒略微蒼老的聲音,「讓那丫頭也上來。」
「主子……」隨侍的下人听了這話皆是一驚,卻也不敢違背主子的命令。
凌細柳上了馬車後才發現車內大有乾坤,內里瞧著比外頭寬敞許多,內鋪設了厚厚的皮毛,行駛起來並不顛簸,而車內一應用具古樸精致,皆可考究。
自她二人上了馬車,老人第一眼去瞧的卻不是她這正牌小姐,反而是她身邊坐著的舒檀。
凌細柳朝著老人福了福身,老人家這才招呼著她做到自個兒身邊,笑道︰「昨日多虧你出現的及時,不然我這老骨頭就被閻王爺請去喝茶去嘍。」
「您客氣了,細細不過是舉手之勞。」
老人神色微變,不由將凌細柳打量了一遍兒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凌細柳垂下眉眼,低聲答道︰「柳細細。」
聞言,老人慈愛平和的眼神有一瞬間凝滯,眸中掠過一絲哀傷之色,她突然間似是失去了說話的興致,身子輕輕往後靠了靠,立即便有丫頭將大紅底繡五蝠捧雲團花的大引枕靠在老人的腰月復下。
外面突然響起了官兵問話的聲音,凌細柳下意識地挪了挪身子將舒檀擋在後面。
自進入車廂後便一直低垂著頭,神情失落的舒檀,看到擋在自己身前的小小身子,他心頭不由涌入一股暖意。
「車上的人都下來了。」官兵的語氣毫不客氣,儼然已逼至車簾前。
車外隨即響起一道兒凌厲的女聲,「大膽,你也不看看是誰的馬車,韋統領是活的不耐煩了嗎?」
靜默了一瞬之後,先頭言語放肆的男聲頓時委頓了下去,換做一副諂媚討好的語氣,低聲道︰「下官該死,下官不知是……」
「閉嘴!」女子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冷哼道︰「現下韋統領是否還要我家主子下車呀?」
韋統領猶豫道︰「自是不必,只是大將軍有令必須徹查入城的每一輛馬車。」
女子的聲音顯然已有怒意,冷喝道;「算起來大將軍也不過是天家奴僕,他有何權利搜查主人家的馬車?韋統領難不成是要罔顧禮法、以下犯上嗎?」
韋統領連忙道︰「下官不敢。」
女子又道︰「還不讓開。」
俄頃,馬車緩緩行駛起來,凌細柳回想起方才自己听到的那一番話,只言片語間盡可窺見竇武滔天權勢,而反觀老人家的表情似是司空見慣了。
凌細柳凝視著老人蒼老的臉,將一雙掩在衣袖下的雙手慢慢握緊。
轉過兩條街,老人突然開口道︰「此處離尚書府已不遠,小姐還是盡早回去吧,以免家人擔憂。」
凌細柳听她說是尚書府,並未表現出驚訝之色,只恭敬地福了福身告辭,將要下車之時卻突然回過頭對老人道︰「您有哮喘,平日屋子里避免出現細塵,最好不要用帶皮毛的東西,床上的被褥枕頭要定期在太陽下拍打……」
她羅里吧嗦說了一堆,抬首發現所有人都看著自己,扯了扯嘴唇,勉強笑道︰「從前我家里也有喚了哮喘的老人,這才知道許多,卻是我嗦了,我只是……」
只是看您青絲變華發,額上細紋成川,生恐此番相見將是最後一面。
她知道自己失態了,是以她也不再多說,揚起笑臉道︰「細細告辭了。」
她撩開車簾,利落的下了馬車,快步向外走去,轉過一處拐角,她停下腳步看著馬車漸漸消失于道兒,自個兒卻是久久瞧著遠弛而去的馬車良久不肯離去。
「小姐,您快回去吧,二夫人正到處尋您。」隨春鴛和白鷺一起來的還有先頭她一直乘坐的那輛馬車。
凌細柳一聲不吭地上了馬車,春鴛和白鷺隨後跟著上來了,幾人似是對于舒檀的突然出現與消失恍然未覺。
而凌細柳更沒有對舒檀留在馬車上感到奇怪,顯然他是知道老人身份,而老人家也認出了他。
黑漆平頂馬車內,舒檀突然起身跪拜在老人腳下,恭敬道︰「微臣魯莽,驚擾了鳳駕,實在是罪該萬死。」
老人冷哼一聲道︰「好了,別跟我耍嘴皮子了。我且問你,北軍屯騎校尉馮源可是你所殺?」
舒檀眼皮子微跳,卻是不卑不亢道︰「馮源非臣所殺。」
「既然如此,竇武為何捉你,你又為何要逃?」老人亦是不動聲色,將舒檀的神情盡收眼底。
舒檀抿了抿唇,沉吟道︰「事關重大,恕微臣不能直言相告。」
「罷了罷了,你不願意說我不問便是。」老人蹙起眉頭又嘆道︰「這些年皇帝愈發沉斂了,平日對著我也不愛說真話了。你作為天子近臣,當時時規勸,教他沉住氣。」
舒檀眉眼低垂,恭恭敬敬地听老人訓話,面上雖然應聲稱是,心里卻是另一番想法,竇武之流把持朝政數載,近來竇武的朋堂與淮南王走的近,而且不久前北軍大營的中尉突然病重,竇武上表舉薦了自己的親信北軍屯騎校尉馮源。
北軍是握在皇帝手中唯一的一支軍隊了,若是此番再落入大將軍手中,皇帝將再無壓倒竇武的機會了,而且很有可能這帝王之位也保不住了。
他們必須要有所行動了,原本他並不看好暗殺這條路子,但昨晚事出突然他也不曾料到馮源會突然出手,更沒有想到的是中郎將劉叔會將其一刀擊斃。
劉叔系虎賁中郎是北軍五營中皇帝早年安插下的棋子,原打算將他提至五營中尉之職,可他卻失手殺了馮源。
他是誅殺竇武最重要的棋子,萬萬不能有事,是以舒檀成了所謂的殺人凶手,好在對方並不知曉他的身份,昨夜他故意引開了官兵,也讓劉叔擺月兌了嫌疑。
只是以他對竇武的了解,這件事兒遠不可能就此罷休。
想到此,他突然抬起頭,隱在暗影里的眸子,射出一縷瑰麗的亮光。
「微臣求您一件事兒,是跟方才的小姑娘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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