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一眼殿下半解衣衫,丑態畢露的一班大臣,眸中掠過森寒之意,口中卻冷冷道︰「散席。」他站起身,舉步便走,卻是腳下突然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隨侍的太監眼疾手快,立即上前將皇帝扶住。
一班大臣連忙跪下恭送皇帝,正走著的皇帝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他突然側首朝著座下瞧去,透過面前搖晃的冕旒,他徑直看向大殿角落里跪著的一群雪衣麗人,目光在人群中一陣巡索,突然開口道︰「所有人抬起頭來。」
跪在殿下的大臣皆是愣了一下,不知皇帝又鬧哪一出兒,眾臣只管抬起頭,卻沒幾個人敢直視帝顏,只幾個膽子大的偷偷窺向帝王顏色,見皇上徑直瞧著殿下一眾舞女,陡然間明白了什麼,再一回想方才跳胡旋舞的覆面女子不由唏噓,那實在是他看到過最美的胡旋舞了,只是跳舞的女子身量似是小了些,若是再大些,又不知是何等的美妙。
此時的舒檀已看懂了皇帝的意思,他心頭猛然一緊,順著皇帝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一眾伶人,仔仔細細搜尋一遍之後並未看到所想之人,他不由松了一口氣。
還好,她逃走了。
皇帝的目光梭巡一圈無果,不由抿了抿唇,狠狠甩了衣袖,大步而去。臨去時還不忘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劉叔。
待皇帝走後,大臣們立即又穿好了衣服,相互交頭接耳,湊在一起,說著今晚這不同尋常的一幕。不少人從劉叔身旁經過,卻都遠遠避開了,仿佛他是瘟疫一般。甚至有人說話間不小心踢到了馮志的人頭,嚇得哇哇大叫,將那頭顱踢的滿屋子滾動,劃出一道兒由鮮血繪出的圖案。
若是此時有人肯仔細看一眼那圖案必定會驚的張大了嘴巴,那血跡繪出的圖形,分明是一張女人的臉,盡管朦朧,但線條已然成型。
一切似乎早已注定!
劉叔如一條瀕死的魚在地上一陣撲騰,對,他沒有死,他只是太會殺人了,他將那分寸掌握的極好,看似一刀斃命,不能久活,但是卻不會立刻死去。
「她與你說了什麼?」舒檀的腳步停留在劉叔的身前,他蹲子,拿出一塊兒白色的絹帕替他捂住傷口,以緩解鮮血不斷地外涌。
她?劉叔一時沒有听明白舒檀口中的人是誰,但是他沒有時間去想了,他努力伸出右手緊緊地抓住舒檀的手腕,「我、我對不起皇上。」
舒檀抿了抿唇,瞧著劉叔的目光有些復雜,他不知該怎樣寬恕這個曾經志同道合的戰友,畢竟是因為他的過失才使皇帝喪失了一員猛將,而且後面所有的計劃也因此而打亂,被他留下的這一堆爛攤子也許會要了許多人的命。
劉叔從他的目光中到了幾分責怪,他握著舒檀的手不由松了,嘴角露出一絲嗤笑︰「是我太想立功了,才會……」
舒檀道︰「你怎麼如此糊涂,便是母喪,皇帝也可以下詔‘奪情’‘起復’重現啟用你……」
劉叔苦笑一聲道︰「我的母親十日前暴斃,正逢皇上委任于我,又是這般緊要的大計,教我如何抽身?」
舒檀默然,劉叔一旦卷入帝王之爭便沒有抽身而去的機會,更何況涉及到兵權之爭,便是他向皇帝陳述實情也無濟于事,皇帝是不會放他走的,劉叔看的明白,也早有了死的覺悟,他只是有些放心不下……
「請世子看在共事一場的份兒上,保佑我家人無恙。我有一佷兒名劉璧,他天資聰穎,精通兵法謀略,我死之後,可由他代我之位……」劉叔目光懇切地看著舒檀,他一生無子,得兄嫂照料,更將劉璧視若親子,若是她二人因他之過喪命,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舒檀定定地瞅著他,默然嘆了口氣,他輕輕拍了拍劉叔的手,沉聲道︰「你放心吧,我會盡力保全她二人。」
得了安國公世子的允諾,劉叔嘴角溢出一縷清淺的笑意,他這一生都奉獻給了大寧,給予家人的實在是太少了,此番他因家事喪命,也是命該如此!
凌細柳趁著眾人注意力被劉叔吸引那一刻便趁機溜出了大殿,好在場面混亂,沒有人發現她的突然消失,她快速將衣物換回,抄了近道兒回到了後宮宴飲之所。
悄然回到自己所坐的位置,老太太卻是愣了愣道︰「你到了哪里去了?方才引路的宮女說是尋不到你,太後已派了不少人去找你……」
凌細柳低垂了眉眼,小心認錯道︰「祖母不要生氣,細細原是去更衣了,出了門卻不見引路的宮女這才問了路自己找來,可是皇宮實在太大,我不小心迷了路,這才回來遲了。」
老太太听了不由瞪她一眼道︰「不是與你說了,在宮里不要亂走。你現下與我一道兒去向太後請罪。」
凌細柳點了點頭只得跟在老太太後面去向太皇太後請罪,老太太先是將凌細柳的一番話說與太皇太後听了,又將她引到跟前向太後賠罪。
太皇太後听了這話,卻是笑吟吟道︰「原來是迷路了,這倒沒關系,日後你常來宮里與我這老人家說說話,不出一月便將這路認全了。」
此話一出,眾家夫人小姐皆是愣在一邊兒,老太太也是過了半晌才明白太皇太後這話的意思,連忙躬身應道︰「這孩子頑皮的緊,若是驚擾了鳳駕那可了得!」
太皇太後眉目舒展,慈愛地笑道︰「楚老夫人這話哀家可不愛听。」說著她朝凌細柳招了招手,示意凌細柳听到跟前來。
凌細柳見狀,乖巧地上前任由太皇太後將她拉到身邊。
太皇太後笑道︰「這孩子與我有緣,月前哀家在相國寺靜養,卻是犯了老毛病,若不是這丫頭在場施救及時,你們這會兒子怕是見不到哀家了。」
「祖母您可不能看著人家小姑娘生的漂亮,便要尋借口留在身邊。」遠遠地一道兒利落的笑聲涌入眾人耳畔,凌細柳抬眼望去卻是一位年輕的宮裝麗人。
上面穿著件兒水紅色挑絲雙窠雲雁宮裝,下裳織金飛鳥染花長裙,手挽屺羅翠軟紗,風髻霧鬢斜插一朵牡丹花,遠遠瞧著倒有幾分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的味道。
她身邊跟著一位同樣年輕貌美的女子,正是不久前才見到的新安公主,她這會兒穿的衣裳卻是與先前在御花園中見到的不同,比之更華麗些,但與身旁女子一比卻是稍遜一籌,此時她的臉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雙水汪汪的眼楮便如要滴出水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凌細柳。
太皇太後的目光微微一閃,輕輕拍了拍凌細柳的手,隨即又朝著兩人笑道︰「你們這會兒子來是要做什麼,宴席這就要散了。」
新安公主放開了身旁女人的臂彎,走到太皇太後身邊,有意無意地將凌細柳擠到了一邊兒去,她笑嘻嘻地挽著太後的手臂道︰「女兒家梳妝打扮總要多些時間的嘛!」
太皇太後伸出手指在她眉心一點,笑罵道︰「你這丫頭總是油腔話調兒,趕明將駙馬叫來教他好好管教管教你。」
聞言,新安公主卻是將腰一叉,撇嘴道︰「他敢!」
眾人一听不禁大笑,太皇太後更是搖頭不止,嘴上卻笑道︰「你可知你現今成了京都有名的悍婦,都是我這祖母管教無方。」
新安公主的到來讓氣氛活躍了起來,眾人似乎也將凌細柳忘到了一邊兒,凌細柳也全不在意。
有些人還真是天生的對頭,她還是臨川公主的時候便處處與新安公主不對付,兩人事事相爭,在太皇太後跟前爭寵更是爭的厲害。
太皇太後在面兒上卻是一碗水端平,凡是賞給她臨川公主的東西,自然也有新安公主一份,當然新安公主有的,她也有。
許是皇帝與她走的近的緣故,太皇太後私底下對她總是與新安公主不一樣的,這一點兒凌細柳很肯定。
想到此她不由便回憶起十年前她求旨下嫁楚皎然,那時候新安公主也向她的母後,如今的太妃娘娘求過旨意,想要尚楚皎然為駙馬。
在大寧被尚了駙馬的人不能在朝為官,也就是說娶了公主便終止了仕途。
終究新安公主沒有她狠,凌細柳舍去了臨川公主的封號,與皇家斷絕了一切關系。
「你身子不適便不要來了,平日里協理六宮太過操勞,好不容易得了機會休養,卻自個兒巴巴地趕來!」太皇太後的一番話打斷了凌細柳的沉思。
穿水紅色衣衫的宮裝麗人,笑吟吟道︰「您就當敏兒是天生的勞碌命,一刻也閑不下來。」
敏兒?難道是麗妃?大將軍竇武的長女竇敏茹!
凌細柳不由地打量了她幾眼,此人生了一張鵝蛋粉臉,眉眼細致,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伶俐勁兒,尤其一雙鳳眼生的極為漂亮,顧盼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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