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的大殿上只有那個孤寂帝王的黯然神傷,輕蒹葭再一次的感到了「帝王之家」的無奈。不能痛快的愛你所愛之人,不能無所顧忌的說你想說的話,做你想做的事,這就是人生,更是帝王的人生。
「皇上……」輕蒹葭有些不忍,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他才好。
歐陽廷擺擺手,拭干臉上的淚水,「我失態了。」他沒有用「朕」?輕蒹葭心中很是訝異,這對一個帝王來說,意味著什麼?對她這麼說話,又對她意味著什麼?這個蒹葭不會是皇帝的私生女吧?歷史上都是這樣的。不對不對,輕蒹葭心中搖頭,推翻這個理論,如果是他的女兒,又怎麼會指給他的兒子。還真是亂哪!
「丫頭,我現在以一個師伯的身份跟你說話。我與你娘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和去世的賢淑皇後,都是我的師妹。」歐陽廷看出了輕蒹葭心中的訝異,笑笑說著。
輕蒹葭心中這才踏實,原來如此。「那您和娘親是什麼的師兄妹呢?」她最關心這個問題。
「呵呵,這個率真的性子跟韻兒一模一樣。」歐陽廷欣慰的看著輕蒹葭,真是越看越滿意,「我十歲那年母後病逝,母後的哥哥,也是我的師傅,應母後生前的請求,帶著我遠離宮廷,同他回山上學藝。賢淑皇後便是舅舅唯一的親生女兒,她自小體弱多病,不能習武,性情溫柔婉約。可是舅舅的另一個徒弟就不同了,她生性活潑,熱情開朗,堅韌溫暖,而且是個習武奇才。」
「是娘親嗎?」輕蒹葭一時忘形,月兌口而出,而且兩眼亮晶晶的盯著歐陽廷,等著他的答案。
「是,你娘親是個奇女子。」歐陽廷眼眶又有些濕潤,看這樣的輕蒹葭,心中感慨萬千,韻兒,這孩子跟當年的你一個性子,無論如何強迫自己穩重,可就是那個活潑的樣子。
「她武藝高超,更是精通五行術數,易經八卦,行軍布陣,可以說是無所不能。」歐陽廷好像又見到了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繞的女子,她那麼的英姿颯颯,鵝黃色的衣襟迎風擺動,滿臉的豪情壯志。「可惜,一個帝王,有著許多的無奈,我娶了賢淑皇後,而你娘則嫁給了你爹。」
又是一陣唏噓,輕蒹葭知道那「無奈」兩字包含了多少這個帝王對于自己,對于所愛的犧牲,「師伯,每個人的一生都難以避免一件事,那就是遺憾。娘也一樣,不是嗎?」
這句「師伯」讓歐陽廷心中一陣溫暖,韻兒,這孩子雖然不似你的溫暖,總是感覺她開朗的外表下對別人築起一道高高的樊籬。可她,卻是個通透的孩子,與你一樣,玲瓏剔透。但有的時候,我會擔心,這樣通透,是好還是不好呢?
「是呀!丫頭,師伯問你,你要說實話,听說你喜歡的人是狀元衛灃溟?」歐陽廷的話讓輕蒹葭一陣虛汗。
娘呀!皇帝就是皇帝,眼里不揉沙子呀!「沒有。」連忙否認,「民女听哥哥說,皇上賜婚七皇子。」
「是,那是因為當初你娘說為了彌補遺憾,讓她的女兒給我當兒媳婦。」歐陽廷很是憐惜這個孩子,不希望她像自己和韻兒,有情不能相守。
「那就是了,民女已然有了夫家,又怎會喜歡上別人。」輕蒹葭說的理所當然,以前的輕蒹葭喜歡誰她不知曉,但是現在的輕蒹葭愛誰,她可是清楚明白。
她字字謹慎,句句小心,只是偶爾提到她娘親的時候才流露一絲小女孩兒該有的嬌態。這個孩子到底是在什麼樣環境下長大的,形成了如此步步為營的性格?老練的讓人找不到一絲紕漏?即使自己如此跟她坦誠對話,和顏悅色,這個孩子還是如此的謹慎小心,沒有半點差錯。
歐陽廷有些心疼和困惑的看著眼前這個一臉漠然的女孩兒,那不是一個十六歲孩子該有的神情。
歐陽廷雙手抱起書案上那個精致的紫檀木雕花盒子,小心的如同懷抱珍寶,步下玉階,來到輕蒹葭身前。
「拿著吧!這里面有你娘當年用過的冷月凝霜刀和我的殘陽瀝血劍,如今都傳給你了,如有一日我不在了,拿出他們,可保你平安。」恍恍惚惚的接過歐陽廷手中的那個比她還沉的紫檀木雕花盒子,輕蒹葭跪地謝恩。
她總覺得這個皇帝心中有著任何人無法安撫的傷痛,任何人也無法窺視的秘密,任何人也無法了解體會的心情。即使是為了輕蒹葭已經過世的娘前,抑或是為了自己佔據人家的身體,以致自己沒有變成無主孤魂,也要想個方法,讓皇帝減輕心中的哀傷。
「師伯,您這兒有琵琶嗎?」輕蒹葭的話讓歐陽廷一愣,隨即點點頭。
「浮生,去皇後殿,取‘月吟’過來。」歐陽廷的立即吩咐下去,他雖然不知道她要琵琶做什麼,但是他相信她,因為她是韻兒的孩子。
「是,皇上。」殿外的李浮生也有些訝異,但還是連忙去了。
「來人,賜坐。」歐陽廷見輕蒹葭抱著那個比她還大的盒子有些發晃,這才想起還沒有賜坐,只顧著跟她說話了。
「謝皇上。」輕蒹葭將盒子靠在椅子旁邊,在歐陽廷回到龍座坐下之後,方敢坐下。
歐陽廷又命宮女上茶水和點心,放在輕蒹葭旁邊的木幾上。輕蒹葭也只是象征性的喝了口茶,說還不錯。
說話間,李浮生已經將皇後的‘月吟’取來了,抽去封套,小心翼翼的放到輕蒹葭的手里。
輕蒹葭試了試手感,調好音後,第一次與歐陽廷對視,「師伯,娘想必是希望您能快樂的。作為娘的女兒,能夠體會娘親的心。蒹葭的琴藝不是很好,但還能入耳,希望您听了之後,多少有些安慰。」
「哦?是嗎?那我倒要听听。彈吧!」歐陽廷有些欣喜于輕蒹葭的多才多藝,世人皆知皇後一曲琵琶驚天下。沒想到這丫頭,竟然也要彈琵琶。
輕蒹葭輕笑不語,縴縴十指,用力撥弦,但是弦子所發之音卻淒涼哀怨,纏纏綿綿,過門小曲將人帶到了一個哀傷的春天,宛如鶯啼,哀哀涼涼的聲音細細低喃,「回憶像個說書的人,用充滿鄉音的口吻,跳過水坑繞過小村,等相遇的緣分。你用泥巴捏一座城,說將來要娶我過門,轉多少身過幾次門,虛擲青春……」
歐陽廷靜靜地閉上眼楮,仔細聆听,他仿佛回到了山上學藝的時光,在山林中與韻兒追逐嬉鬧,韻兒爽朗的笑聲如銀鈴般好听,響遍了整個山谷。
「……小小的誓言還不穩,小小的淚水還在撐,稚女敕的唇在說離分。小小的感動雨紛紛,小小的別扭惹人疼,小小的人還不會吻……」是呀!那時他們還太年少,不知道這世間的險惡與無奈,所以他們才會如此,各自婚嫁,各自成家……
「……我的心里從此住了一個人,曾經模樣小小的我們,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為戲入迷我也一路跟。我在找那個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你在樹下小小的打盹,小小的我傻傻等……」呵呵!那個時侯他們真的好傻,相信那樣就是永恆,卻忘了彼此的身份,忘了世間不容有情人……
「……當初學人說愛念劇本,缺牙的你發音卻不準。我在找那個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小小的手牽小小的人,守著小小的永恆。」守著小小的永恆,韻兒,你就是我的故事里,不能缺少的部分;你就是我心中,那小小的永恆;在我心中,我們永不離分……
再一次的淚如雨下,那個被稱作帝王的男人,今日才知,曲——重情不重音,歌——重義不重詞。能唱的如此動情,必是有情人。
琵琶哀婉的琴音穿越了重重宮牆,飄到有些人的耳中,「是誰在彈琵琶?」太子歐陽殘從美艷姬妾的體內抽出自己的昂揚,旁邊的宮女為他披上外衫。
太子身邊消息靈通的小太監說道︰「回太子,是丞相府的小姐,輕家蒹葭。」
「輕家,蒹葭嗎?」陰柔俊美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陰霾之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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