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瑜已經記不得這是自己第幾次擋在白司離面前了,她不由長吁出一口氣。
那白司離自與她一同住在花涼山,便是從未下過山的,除了有事自行離她去白華山或是蓬萊仙島以外。並且就算是下山,那時的他也是帶著半張面具,夜間而行,沒有人看得請他的真面目。
而現在便不一樣了,那廝不知為何今夜忽然心血來潮想出來江南逛花燈節。這個不說,最主要的是,如今他的臉上已然沒有了任何遮擋物。意思是,現下他的臉是那張光光的,傾國傾城,迷死人都不負責償命的臉!
這下好了,由于他那張天生禍水的容顏,不知迷住了多少擦肩而過的少女,每每經過一個,便要接受她**luo毫不遮掩的目光,那目光殺傷力太足,泛著朵朵泡爛的桃花,幾乎要把身邊的唐瑜活活泡淹死!
最可惡的是,那白司離不僅沒有稍稍一點點的收斂,更是大搖大擺,自信滿滿地露著他那要把人家的魂都勾掉的笑容來,這下糟了,唐瑜甚至覺得自己若不在前面擋著點,那姑娘會當場失控!找牙舞爪地過來撕他臉了,撕他臉做什麼?帶回家猛親!
「阿瑜,你這樣我根本賞不了花燈。」白司離在她身後略顯無奈道。
賞什麼花燈,你這個樣子出來害人就已經不對了,還理所當然的賞花燈?你在搞笑嗎?像你這張臉就應該永遠待在山里別出來,免得禍害人間!
終于知道為什麼你家在花涼山了!
「公,公子,不是我擋著你啊,你這樣根本賞不了花燈,她們隨時都會撲過來的!」
唐瑜蹙著眉,一邊擋在白司離面前,一邊艱難地扭過頭去跟他認真說話。
白司離扶額,「阿瑜,人家明明沒有這個意思,是你想太多了。」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擔憂,身邊路過的人都只是對他點頭微笑而已,真是哪有唐瑜說的那樣夸張,他伸手將唐瑜的手臂放下來,轉過她的身,「難得與公子我一起出來賞燈,你難道不覺得應該放松一點,無需理會其他嗎?」
白司離的聲音軟軟的,很清澈,他的臉就像雕刻的一樣,他的眼楮,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此刻都那麼近,他看著她,發光的瞳仁里能看得到她的影子。
唐瑜的心不禁已經漏跳了半拍,頭頂花燈七彩的光芒映射在白司離的眼楮里,他那琥珀色的眼眸中像是盛開巨大的煙火,一聲一聲的轟鳴在唐瑜心底一遍一遍地回響。
他長得真好看,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斯尤物。
霎那間,忽然覺得此時此時世界就只剩了他們兩人,而周圍的一切皆成了擺設。
「可是我總覺得她們隨時會撲向你。」唐瑜看著他,愣愣道。
白司離欣然一笑,他伸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眼前女子的腦門,唐瑜發間的梨花簪隨著也晃了晃,他的心里不禁一蕩。
「腦子里稀奇古怪的不知總是在想些什麼。」白司離微微頷首,眸光一閃,柔聲道,「公子我可是不常出來街上的,你又不是不知。下次再何時就料不準了,你還不好好珍惜。」
唐瑜的臉霎時一紅,手還留在腦門上,一個勁地揉著白司離方才點過的地方,她的臉登時像火燒一樣,白司離為何忽然離她那麼近,腦子一片混沌,不斷閃現出那晚纏綿的醉吻。
唐瑜的心「怦怦」直跳,幸而黑夜融合,想白司離應該不會察覺吧。
想著他方才說的也確實,好不容易能和白司離一起出來,不也正是自己所向往的嗎?她在心里默念了千百回,他們一起穿梭在人潮擁擠地大街小巷,過眼玲瑯滿目的種種,她在他身邊,不離他寸步。
若是能一直這樣,那有多好……
唐瑜點點頭,繼而又是一副吃力不討好的模樣,「那我不擋著你了,今晚的江南那麼美,誰願意甘心做一個護衛,放著美景不管啊。」
她皺了皺鼻子,對著白司離俏皮地做了一個鬼臉,然後甩甩袖子便揚長而去,她要變成一條魚,暢游花燈的海洋了!
白司離笑著搖了搖頭,看著眼前窈窕的身影漸漸隱入斑斕燈海,笑語嫣然,如斯美煞……竟是仿佛三生久方才綻放的花火。
他的臉上是罕見的溫暖之色,猶記得第一次追溯在十年前落雪的清晨,他第一次遇見她。
*
唐瑜左看右看,將手中的另一盞花燈遞給白司離,「公子,許個願吧。」
「還要許願?」
「自然,對著花燈許願然後放游,心里的那個願望就很有可能會實現。」
「……不想你還信這個。」
白司離小心接過不再說話,回過身,慢慢闔上雙眼,唐瑜見狀也趕忙閉上了眼楮。
羅河岸邊,此時已聚集了很多人,幾乎每個人的手中都捧著一盞小小的花燈。虔誠許願,接著將花燈緩緩放入羅河之上,花燈搖搖曳曳地隨著羅河之水逐漸飄遠。
熙熙攘攘的人群幾乎都是成雙成對,他們的臉上皆是一樣的神色,那便是虔誠與幸福,想來許願的人都是滿懷希望,望花燈飄去盡頭的管轄仙人摘到自己的願望,寄予美夢成真。
到現在,靜謐夜空下的江南羅河之上,已然是星星點點的花燈,那些花燈隨波搖曳,在風中一閃一閃,堪比銀河星辰。
今夜天光甚好,夏夜只余絲絲微風,就像戀人的手撫模著臉。被花燈照亮的羅河也同樣映襯著每個人的臉,如此良景,竟是叫人流連忘返。
自不遠處燈火通明的煙茗閣向下俯瞰,恍若那里的每個人都成了西瑤池邊銀河之上的九闕仙人,他們把酒言歡,眼皮底下是閃爍的滿目星辰。
唐瑜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發現白司離正在一邊淺淺笑望著她,她一時覺得窘迫,低了低頭,慌忙蹲將手中的花燈放于羅河水上,她伸手劃了劃河水,冰涼的感覺讓她心下覺得十分舒暢,轉過頭,白司離不知在何時,也蹲下了身,放走了花燈。
他的身上是淡淡的一股梨花香氣,叫人心醉。他的身影在燈火闌珊的時候顯得模糊又不真實,他微微仰起頭,薄薄的嘴唇,如削的下巴,絕色之顏簡直讓人望塵莫及。
唐瑜不由自主地又看呆了,他放花燈的模樣,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劃水的模樣,抬頭,又低頭一臉認真的模樣仿佛都讓她深深陷入。
「阿瑜,你許了什麼願望。」
回神間,白司離已經緩緩站起,微笑著看著她。
「願望是不能說的。」
唐瑜穩了穩心神,也站了起來。
白司離稍稍斂起笑容,他伸手模了模自己的下巴,語氣似乎軟下來一些。
「你告訴我,公子我又不會告訴別人。」
唐瑜一愣,忽然覺得有些虛弱,她為難道,「公子啊,不是我不告訴你,只是這願望說出來便不靈了。」
白司離蹙了蹙眉,想著哪那麼嚴重,別人不知,難道他還不知,那些花燈再怎麼漂,最後能有幾個是真正能漂到白華山他師父的手里,不是半路漂沒了,便是被水波打沒了,沉了,熄了……
每年到最後,他師父事實上收到的也就幾盞,那最終的幾盞還是殘破不堪,將要奄奄一息了,而他師父也就一朵落花的時間,摘取一顆織夢果為其織夢。
凡人之願,無非幾種,有好些若是有生之年加以勤勉,足足好過這九牛一毛的空頭來運,一年,兩年,十年,甚至幾十年,願望不知何時能漂到所謂的仙山,而年華卻是已悄然老去。
如此一來,其實唐瑜還不如將願望告訴他來得實在,再怎麼說,區區小願望不用織夢果他也有能力將其達成的。
白司離心里千回百轉,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樣如何,你若將你的願望告訴我,公子我隨即再許你一個願望。」
「真的?」唐瑜明顯已動了心,她一臉欣喜,半晌卻忽然又安靜下來,「其實我的願望有些太不實在。」
她低下頭,微微紅了臉頰。河上的燭光將她的容顏映襯比天邊晚霞還要艷麗,微風輕拂,發間的梨花簪輕輕晃了晃。
「我的願望不過是想在公子身邊罷了。」
她忽然抬起頭,對上他的眼楮,正巧發現他此刻也在看他,四目相對,情意堪破不過隔著一層紗紙。
他的眼眸中有星星燭光,當然還有一個她。
唐瑜心里一陣悸動,腦海里忽然浮現晨時過眼的那一幅美人畫像,她的胸口隱隱一痛,就像被一雙手猛地握緊。
「不過我知道,其實在公子心里,一直希望陪在身邊的是阿霓姑娘吧。」
唐瑜既是月兌口而出,卻讓白司離生生一怔,恍若現下被人當頭一棒,他呆呆地站在那里。
方才是不是他听錯了……
白司離的嘴唇有些顫抖,想說話,喉嚨卻忽然哽地難受。眼前的女子輕咬著唇,一雙明眸正看著他,她的心里此刻究竟是怎麼想的呢,阿霓,阿霓的名字她又為何會知道的。
白司離的手緩緩下滑,悄悄攥緊了腰間的青玉扇墜,他的心里像有一把刀在一下一下地劃過他從前的傷口。
霎那間覺得什麼都想不管不顧,他的瞳仁深處燈火跳動,白司離一把抓住唐瑜的手,目光懇切,
「阿瑜,你听我說,其實阿霓……」
他現在很清醒,這是他第一次在唐瑜面前親口提起阿霓的名字,燈火相交輝映,他就要全盤托出。
「晚清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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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司離的話被生生的哽在了喉嚨里,他用力地盯著眼前的女子,一雙手似乎要將她揉碎。
「啊。」唐瑜吃痛地縮了縮手,「公子,你抓的我好疼。」
白司離眼中的火光稍稍退減了幾分,他松了松握緊的手指,深深閉了閉眼楮。
呼出一口氣回過頭去,這才發現晚清不知何時早已站在了那里,仿佛已站了很久。
晚清听聞唐瑜的一聲喚,才徐徐提步過來,她的影子有些飄渺,燈火下的她,衣裙被輕輕掀起,姿態婆娑,在河岸邊單薄的樣子,倒是讓人感覺分外憐愛。
她緩緩走至唐瑜跟前,驀地,忽然用力跪下下來。聲音沙沙的,帶著掩飾不了的哽咽。
「唐姑娘,求你去看一看長歌吧。」
晚清那一跪,那一系列的動作實在是行雲流水一般,著實把唐瑜給硬生生地嚇了一跳,就連一向波瀾不驚的白司離都不由地蹙緊了眉頭。
那水神之女簡直不按常理出牌,她那高高在上的姿態,本是這九闕之巔,瓊樓玉宇中受眾人朝奉膜拜及處處恭維的對象,誰又能想到此時此刻,她正卑躬屈膝,低頭垂目跪在一個人的面前,最重要的是那人還是一個普通的凡人。
她真正是未想過後果啊,這事要是被傳到了九重天上還不知道以後的幾百年內,她水神之女還能不能再抬得起頭。
等一等,她方才說什麼?長歌。
唐瑜眉頭一皺,果然,情理之中,能讓晚清那樣放下所有身份自尊,如此卑微,普天之下,六界之內,恐怕只有楚長歌一人了。
這愛情啊,有時候真能改變一個人,它讓人只羨鴛鴦不羨仙,亦能讓人萬劫不復。
「晚清仙子先起來說話,你這樣我實在承受不起。」
唐瑜慌忙彎去扶她,她這一跪又不知道會讓自己引來多少麻煩,折多少壽。
「唐姑娘若不答應,晚清便是跪在這里不起來了。」想不到這晚清一倔強起來,還真拿她沒轍,她這個脾氣,幸而當初長歌現身來救她,如若不然,她拼死了不放人,鳳息還未必能帶自己離開。
晚清本是極愛笑的一位仙子,最開始也提過她在這九重天無憂無慮慣了,也是听人贊美,受人恭維慣了,因此她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可以憂愁的理由。
即便是遇到些許令她實在煩心的事,她也亦是提著嘴角,再加上她天生麗質,在九重天仙姑的美貌排位下,僅次于幾百年前久居首位的舞月仙子,再者這舞月仙子已經消失很久了,傳聞已是香消玉殞,天上便在沒有任何仙姑與其媲美,如此一來,她更是變得格外自信。
而如今她卻似乎第一次感到無助與挫敗,她忽然明白過來,外表再光鮮又如何,自己愛的人不愛自己,即便傾國傾城之顏,不過是一具臭皮囊。
「長歌怎麼了,你要我怎麼做呢?」唐瑜急道,其實提及長歌的事,她也比任何人都在意,原想著有晚清在他旁邊,她那麼愛他,他一定不會有事,怎會料到會有什麼差錯。
唐瑜其實很想念楚長歌,那個喜歡稱自己為大爺,玩笑時愛叫自己魚魚,玩世不恭,英俊瀟灑,迷倒萬千少女的楚長歌。
「請姑娘隨我去一趟青丘。」晚清抬起頭,眼中萬盞燈火,一片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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