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些眩暈,胸腔撕裂之痛愈發強烈,好想生生地將心從里面取出來,將那蠱蟲除掉,這樣死去或許還輕松一些。
「她不會來的,你也不會找到她。」白司離艱難地提起嘴角,目光如炬,透露著隱隱的悲傷,「她現在一定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而且,她再也不會來找我了。」
「笑話,難道她會看著你白白來這里送死?」
白司離搖搖頭,「無論你信不信,總之如今來的就我一人。有人會愛她,會陪在她身邊,會保護她的。而我。」他頓了頓,又吐出一口血,咬緊牙關,「我不配。」
「白司離,你真的比我想象中還要狠心。」黑夜中他跪倒在地上,低著頭,大口大口的血從他口中而出,他撐著自己的身體,皺緊的眉頭,白衣墨發,仿佛還是曾見他時的模樣。
「舞月。」白司離含著血,緩慢開口,「幾百年前,是我對不起你,我毀了你,毀了你一生。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死無葬生之地,恨不得我神形俱滅,自此在這六界消失。我白司離都不會吭一聲。」他咽下一口血,便是一陣咳嗽,「可是阿霓沒有錯。你不曾想過若不是你,阿霓在那一日也不會死,我更不會一氣之下毀了你的容貌。」
說完那句話,白司離忽然覺得渾身血脈都沸騰起來,白月變得巨大,那光芒竟曬得自己幾近透明。
最後他幾乎一時听不見自己的心跳聲,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藏在自己體內的元神不安地亂竄著,找到一個出口便要渙散。
這一刻,終于要來了嗎?果然這具殘魂無論如何都非**,舞月以元神召喚的圓月,那光芒便如攝人的死光,再加上無解的噬心咒,穿透自己的殘魂魅魄,那蠱蟲受到月光照耀越發興奮活躍。
如今,便是真的要死去了。
「白司離!」
遠遠的,只听見一聲叫喚,白司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嗶嗶——」隨即眼前恍如藍紅色的光彩。
白司離凝神,才看到朝這邊快速過來的縴雲。
夢姬痴痴一笑,「想不到這個時候還有人願意為了你來送死。」
縴雲皺著眉頭,她的身邊是撲閃著藍紅羽毛的小彩,尾部的火焰像黑夜的一盞燭火,升起無邊的希望。
「白司離,我帶你走,你不能死。」她想抱住身邊身子開始漸漸透明的男子,卻發現踫到他的時候感覺像捧著羽毛一般輕飄飄。
「沒用了。」
縴雲不可置信地退了兩步。
白司離艱難地勾起唇角,「沒用了縴雲,你快走,快帶著小彩走,你忘了答應我什麼?」
「我……」
「真是可笑,區區青丘的小狐狸又來湊什麼熱鬧,難道你以為你是他的誰?」前方傳來女子冷冷的聲音,帶著無限的輕蔑與不屑。
縴雲的身子僵下來。目光一凌,她舉目望去,眼前的緋衣女子才像這天地間升起的熊熊火焰。
「你是夢姬……」她喃喃的,似對眼前的女子而言,又像是對著自己說。
「不錯,是我。」此時,夢姬的臉毫無遮蔽的在這白月之下,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卻甚是猙獰。
不對,她如今雖是一副鬼樣子,可縴雲總感覺自己是見過的,她的腳步動了動,眉頭皺的更深了。
「嗶嗶——」小彩發出迫切的叫聲來。
「小彩,快走,你和縴雲快離開這里。」白司離費盡力氣開口道。
夢姬的眼楮像寶石一樣耀眼,望著眼前三個仿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她惋惜地瞟過縴雲微顫的眼楮。
「怎麼了,你真打算和這只鳥在這瑯琊山顛陪白司離送死?你可別忘了白司離根本就不喜歡你。」
縴雲的身子一抖,袖中的手緊緊攥著。
夢姬笑起來,「你不相信?想當初我可比你還要美上幾分,如何呢?還不是成了現在的模樣,小女圭女圭,他的眼里可始終只有他的阿霓一人。你還沒明白過來?」
眼眶脹痛,饒是縴雲活了那麼長時間沒有受過這樣明目張膽的屈辱。
她一點一點回過頭去看白司離。
身後的男子容顏傾城,即便是如今奄奄一息的樣子仍叫她心跳加速。
「你從不曾喜歡我?」她喃喃道,眼淚一下子濕了眼眶,「雖然我也知道,知道先前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出戲……」
白司離有些不忍,他輕輕嘆息。
「縴雲,好好帶著小彩離開。」
「如果沒有阿霓,你會不會喜歡我?」
他說不出一句話。
夢姬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我的耐心只有那麼一刻,你再不走就休怪我將你一同與白司離陪葬!」
「走啊!帶著小彩離開,回青丘去!」白司離喊起來,「沒錯,我的心里只有阿霓一個人,始終只有她一人!沒有人能代替她。」
眼淚劃過冰冷的臉頰,縴雲的嘴唇輕輕顫抖。
夢姬的手已經緩緩舉了起來。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縴雲一字一句道,「小彩,我們走。」
她轉身將一邊的小彩抱緊在懷里,小彩「嗶嗶——」地叫著,縴雲含著眼淚伸手捏緊他的嘴巴,她是青丘血狐的後裔,即便喜歡的人不喜歡她,也要留著最後的自尊。
白司離輕輕苦笑,眼前又只剩下了夢姬一個人,她高高在上,如嗜血的地獄之魂。
「舞月,收手吧。因果報應,莫要等到萬劫不復才想到後悔。」
他覺得這可能是自己在這世上最後一句話了。身子真的越發無力,到最後連疼痛感都變得麻木,雙手已經完全透明。
月光下,白司離口中的舞月如同一朵傲然綻放的罌粟花,妖嬈又攝人。
「萬劫不復又如何,你總歸比我先死不是嗎?」她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越發透明,月光穿透他的身子,他在發光,那種很柔和的迷人的光,即便是死去,他還是那樣讓人無法直視。「若是幾百年前你早些知道我的心意,若是你可以愛我,而不是她。今日的一切都將不會發生的。可是你沒有,你愛的是她,她便活該去死。」
就像自己幾百萬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一人傲立在船頭,雙手負在身後,一身月牙白袍一塵不染,他的眉眼慵懶而俊美,側臉如削,他輕拂衣袖,往銀河灑下粒粒星子。
一念當初,如夢似幻。人總是習慣懷念從前的。
‘這位仙友可是月中仙子?玄賜是接替換日神君司掌星河的,換日神君如今積滿陰德往重霞山去了。’
‘這銀河寂寞,只怕只剩玄賜與仙友了吧。’
她還記得那時他說話的語氣,嘴邊淺淺的笑意。
如今是怎麼也回不去了。
舞月忽然心中一動,落下一滴淚來,「玄賜,你到了幽冥以外的境地,莫要忘了等我,用不了多久,我便辭了人世來尋你。」她忽然喚他玄賜,自己也是一驚,隨後便有更多的眼淚落滿衣襟,「等到時候我們便做一對亡命鴛鴦可好?你若應了我,我便答應你不再去尋阿霓的蹤跡,我讓她活著。可好?」
她帶著慢慢地祈盼走向他,一步一步走向他,他在那月光的籠罩中竟顯得那樣不真實。他一定很疼吧,不過沒事,再不到半個時辰,一切就真的塵埃落定了。
「好……」嘴邊的聲音都不像自己的了。自己是怎麼了,周圍的一切聲音都仿佛霎那間消失了,整個世界徹底被黑暗所籠罩。
沒有盡頭,四面八方都沒有盡頭,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虛無境地嗎?
眼前漸漸浮現一個光點,他試圖伸手去抓,那光點便一下子遠離了,再往近處看去,那光點漸漸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最後竟出現一大片滿目的梨花。
梨花飄落,慢慢悠悠,那棵最大的老梨樹便在眼前,老梨樹下倚坐著一個曼妙女子,女子一身素色衣裙,青黛娥眉,一點朱唇。
她的手上捧著一卷書,空出一只手一頁一頁翻看著。
「阿霓……」他喃喃地喚出聲來,恍然間,竟發覺听不見自己的聲音,「阿霓……」他又不厭其煩地喊了好幾遍,仍舊是方才那般,她也毫不知覺。
女子翻著翻著,似乎覺得有些累了,正要合起書本打算休憩片刻,便听到下一秒傳來倦意頗濃的聲音,「我如今真的要睡著了,還是以前說好的,天塌地陷也莫要叫醒我。」
見著來人,女子莞爾輕笑。
她什麼也沒說,上前去扶早已困得東倒西歪的那人。將他扶到老梨樹下,調整好他喜歡的安睡姿勢。
梨花片片墜落,恍若離人眼中的熱淚,落滿那人的發,那人的肩,那人的衣襟,女子一一為他拂去。
她的目光回到手中那卷書上,只見上面寫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巴山不是雲。」
白司離覺得有什麼東西不斷從眼眶溢出,滑落。他忽然覺得很心痛,怎麼會,自己已經死去了,將要魂飛魄散了,如何還會心痛,還會落淚。
「阿霓,阿霓……」他一遍一遍地叫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想沖過去抱她,他拼命想過去將她揉進自己的懷中,無論他怎麼小心翼翼地伸手,怎樣一次又一次地穿過她的身體,他還是無法觸踫到她。
果然到了虛無境地,即使他已經明白過來,那只不過是意念所產生的最後的虛無境地。
「公子,公子……」
是誰在喊他。
「公子,你快醒過來,你不許死,你醒過來。」
臉上濕涼的觸感又是怎麼回事,是誰抱著他哭,他很冷,快抱緊他好嗎,他真的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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