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趕了幾日路,以康熙為首的大部隊,終于到了布爾哈蘇台行宮,大家正松了口氣,想著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我卻心神越發繃緊,因為記得康熙就是在塞外行宮,第一次宣布廢太子的。
晚間,梁九功準備伺候康熙歇息,快報送到。康熙看完後,低垂著頭,靜靜地把手中的紙張揉成了一團,手上青筋暴起。我心里唉嘆一聲,看來十八阿哥夭折了,才八歲!
梁九功跪在地上,不敢說話驚動,四周站立的宮女太監,也人人沉寂地站著,康熙一直以同一個姿勢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往日因天子威嚴所懾,看不出來他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今夜默坐于龍椅上的康熙,卻讓人無比真實地覺得他已經五十五了。
坐了好一會子,康熙低聲對梁九功說︰「都退下!」我們忙靜靜快速地退了出來,只留梁九功在內伺候。出了門,看見各位阿哥都已得了消息在外頭候著,神色擔心焦急中夾雜著憂傷。看我們出來,都拿眼楮瞅著我們。我回身對玉檀等宮女吩咐道︰「萬歲爺雖說讓我們退了,但晚間還是要有人在近旁听吩咐,今日晚上我和玉檀就在外面守著,其余人都回去歇著吧,明日一早來听差!」她們應了聲後都靜靜退去。
王喜也只留了自己和另一個太監在外面听候差遣,剩下的都打發回去歇著。我和王喜默默對看了幾眼,他立在我身邊小聲問︰「這些阿哥們怎麼說?」我想了想說︰「現在進去請示,只怕是不可能的,不如讓他們先散了吧。若有事情,再打發人去叫。」王喜琢磨了一會兒,點點頭,上前幾步,躬身道︰「太子爺,貝勒爺,各位阿哥,皇上已歇下了,各位這就先回吧!若有事情,奴才自會通報。」
各位阿哥彼此互相看了幾眼,一時都有些拿不定注意。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朝我探詢地看過來,我避開四阿哥的視線,只朝十三阿哥微微頷了一下首,十三阿哥遂看著太子爺說︰「我們還是回去歇著吧!明日皇阿瑪跟前還要人伴駕呢!」四阿哥點點頭,正要舉步而行。太子爺卻盯著王喜詰問道︰「梁九功呢?讓梁九功出來回話!」
我一驚,覺得太子爺真是越來越沉不住氣,梁九功一直近身服侍康熙,很得康熙信賴,為人也一向公正寬厚,這宮里宮外的人不管心里怎麼想,當面卻都是‘梁公公’‘梁諳達’的叫著。今日太子爺竟然當這麼多人的面直呼其名!
王喜也是一呆,想了想,陪笑回道︰「我師傅正在伺候皇上,恐怕不得空。」太子爺冷哼了一聲道︰「不是說皇阿瑪已經歇下了嗎?既然已經安歇了,他出來說兩句話又有什麼打緊?」王喜愣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回話。轉頭看我,我向後縮了縮身子,朝他皺了皺眉頭,表示無可奈何。我可不想現在和太子爺扯上任何關系。
王喜只得轉回頭,想再勸幾句,可話未出口,太子爺一面提步向前走著,一面道︰「我倒是要看看你們這幫奴才,到底在搞什麼鬼?」兩邊的侍衛忙把他攔在了門外,他呵斥道︰「讓開!瞎了你們的狗眼,也不看看我是誰?」侍衛卻絕不肯讓路,眾位阿哥忙上前,半真半假地勸太子爺。
正在喧鬧,梁九功拉開了門,康熙神情憔悴,看著眾位迅速沉默著跪倒在地上的阿哥,疲憊地道︰「讓隨行文武官員都過來!」王喜忙應,匆匆跑了。
康熙神色死寂,定定瞅著太子爺,太子被看得滿臉驚惶,低垂著頭,伏在地上,紋絲不動。一會的功夫,此次隨行的文武官員已都到齊,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康熙慢慢巡視了一圈,最後眼光仍落在了太子爺身上,他痛心憤怒哀傷地盯了太子半晌,最後一字一頓地沉聲道︰「胤礽不听教誨,目無法度,朕包容二十多年,他不但不改悔,反而愈演愈烈,實難承祖宗的宏業!」話未完,淚已流了下來。底下的大臣只知道磕頭,再三奏請︰「皇上請三思!」康熙緩緩開始歷數胤礽的罪狀︰
「二十九年,朕在親征噶爾丹的歸途中生了病,十分想念皇太子胤礽,特召他至行宮。胤礽在行宮侍疾時毫無憂色;朕已看出皇太子無忠君愛父之念,實屬不孝。」
「胤礽對十八皇子胤祄之死,無憂痛之色,毫無兄弟友愛之情。」
「胤礽平時對臣民百姓,稍有不從便任意毆打,其侍從肆意敲詐勒索,仗勢欺人,激起公憤。」
……
「更可異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縫向內竊視。從前索額圖助伊潛謀大事,朕悉知其情,將索額圖處死。今胤礽欲為索額圖復仇,結成黨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晝夜戒慎不寧。似此之人,豈可付以祖宗弘業!」
「朕即位以來,諸事節儉,身御敝褥,足用布襪,胤礽所用,一切遠過于朕,伊猶以為不足,恣取國帑,干預政事,必致敗壞我國家,戕賊我萬民而後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為君,其如祖業何?」
……
康熙一面落淚,一面痛述著,最後竟一時氣急攻心,再加上幾日來的傷心,昏厥過去。全場又是一片忙亂,請太醫的,叫皇上的。最後,康熙緩緩醒了過來,卻再無精力說什麼,只是吩咐,讓大阿哥領人先把胤礽看管起來,然後揮手,讓大家全部退下去。
我默默立在外面,心里也是一片哀傷,這個結局我早已知道,這在當年對我而言,只是打發閑余時間的一個故事而已。如今親眼目睹,不知是因為在康熙身邊服侍久了已有感情,還是感受到康熙心中作為父親對胤礽的偏愛,以及現在的心痛無奈憤恨,只覺得康熙的落淚深深震撼了我。
九月初七,康熙回京。康熙又一次命張庭玉、吳什、鄂倫岱等傳渝諸大臣侍衛官兵人等︰「朕以胤礽凶戾,勢不得已,始行廢斥,斷不輾轉搜求,旁及多人。若將從前奔走之入必欲盡行究處,即朕宮中宦侍將無一入得免者。今事內干連人等,應正法者已經正法,應充發者已經充發,事皆清結,余眾不更推求。嗣後雖有人首告,朕亦不問,毋復疑俱。至于皇三子胤祉,曾召來行在有所質問。伊平日與胤礽相睦,但未曾慫恿為惡,且屢諫止,胤礽不听。其同黨杜默臣等四人因無大惡,故充發盛京。」
同日,命八阿哥胤署內務府總管事。似這般諱暗不明,滿朝震動的情況下,此令一出,人盡皆知康熙對八阿哥非同一般的信任與器重,八阿哥將成為下一位皇儲,似乎已是有眉眼的事,只有我知道歷史並非如此。一想到這里,我心里不安起來,不知八阿哥此時心里有什麼打算,可我又不便直接詢問八阿哥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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