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二月的午後,和暖的陽光照得屋子通透明亮。
我坐在桌前翻閱蘇東坡寫的《次韻曹輔寄壑源試焙新茶》、《試院煎茶》幾首關于茶的詩文。玉檀一旁坐于榻上在手絹上繡花。兩人靜靜地各自干著手頭的事情。屋中流動著閑適恬淡的氣息,這種氣息最近很難一見了。
玉檀擱了繡花繃子,走到桌邊,給我換了杯茶,又給自己也換了一杯,笑看著我說︰「會讀書識字的人就是不一樣。」我正讀得滿口含香,頭未抬,隨口問︰「怎麼不一樣了?」她站在我身邊說︰「姐姐總是氣定神閑的,照說芸香姐姐她們都比姐姐先入宮,又年長,出身也不低。可往姐姐身邊一站,明眼人一眼就知道高低。」我擱下書,喝了口茶,笑睨了她一眼說︰「別光說好听話了,有什麼正經事情就問吧。」
玉檀嘻嘻笑了一會子,問︰「這次皇上去五台山會帶誰去呢?」我抿嘴一笑說︰「原來是有人擔心不帶她出去玩!」玉檀努了努嘴,說︰「皇上難得去一次五台山,上次還是四十一年的事情,錯過這次機會,還不知道有沒有下次呢!」
我復拿起書,笑說︰「上次的機會我也沒遇上,我也沒像你那樣眼巴巴的。這事我可做不了主,不過,若梁諳達問起,我一定薦了你!」玉檀笑嘻嘻地說︰「好姐姐,多謝了!」,轉回了榻邊。
我目注著書,腦中卻在想,這次康熙去五台山,命太子爺、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跟隨。在現代時,我就想去五台山旅游,可一直沒機會去,這次若能與康熙去公費旅游,自然很好,可想想出宮在外,不比宮里,我與八阿哥見面機會大增。我若能不去,就不去,避得越遠越好。
雖然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但我還是不能做到真正視他為陌路,都說女人是感情的動物,我需要時間去淡化一切,讓曾經的漣漪平復。轉而又想到四阿哥,本來還擔心四阿哥對那封信的反應,但現在看來,他沒有任何反應,應該也是心淡了。心中低念一聲‘謝天謝地!’
心里正盤算著這件事,忽然听到敲門聲,打開門一看是王喜,王喜笑滋滋地說︰「皇上已經發話了,讓姐姐和玉檀準備準備,一起去五台山。」我听了這話有點懵,皇上怎麼這麼早就安排人呢?早點跟梁公公說自己不想去就好了,如今怎麼辦呢?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五台山是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是文殊菩薩道場,五座山峰分別供奉文殊菩薩的不同化身︰東台望海峰供奉聰明文殊,西台掛月峰供奉獅子文殊,南台錦繡峰供奉智慧文殊,北台葉斗峰供奉無垢文殊,中台翠石峰供奉孺者文殊。因此,歷代都是佛教信徒朝聖求法的聖地。
在野史中有記載,順治皇帝不是死于天花,而是出家于五台山,雖然我早就對這個謎團也很感興趣,可無論如何不敢打听,也不曾向十阿哥他們打听過,這應該屬于皇家禁忌。但順治皇帝生前確實對佛教很感興趣,法號行痴,曾想到五台山朝聖,甚至也可能有過出家的念頭,可是終究因撒手人寰沒去成。
康熙是個孝子,他奉孝莊太後之命,多次上五台山,既是告慰孝莊太後,也是表達對父親的思念和同情。
經過長途跋涉,終于到了五台山,這個季節的五台山,比我想象中還要冷。五台山海拔很高,最高處達3000多米,所以很寒冷,現在是二月,因此更覺寒冷,而且這里不比宮中條件好,屋子里也是冷冰冰,所以除了當值的時候出門,大部分時候,我都窩在屋子里烤火,因此踫上八爺的機會並不多,他眼里的落寞似乎也減少一些。
可我的心緒還是會時不時地想起他,總是在不經意抬頭時,會忽地掠過熟悉的畫面,總是會輕笑時,無意閃過他的笑容,雖然我會立即選擇忽略,選擇視而不見,可是心情卻已經黯然。理智可以控制行動,卻無法控制心情,我什麼時候才可以真正遺忘?雲淡風輕?
見床上放著一個大大的包裹,我打開一看是一件狐裘披風,我問玉檀︰「這是誰送來的?」玉檀回答︰「小順子公公。」是四阿哥送來的,雖說我這東西現在對我來說是雪中送炭,可我實在再不願意和他們扯上關系,我不禁埋怨玉檀︰「怎麼不替我擋住?」玉檀說︰「我也說過,要等若曦姑娘回來直接交給本人,可小順子往這兒一放,人就走了,我沒攔住。」盡管外面天寒地凍,我堅持不穿這件狐裘披風,而是穿上了自己帶來的紅色緙絲錦緞披風。
這天是我當值,皇上正和太子爺、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幾人,商討去中台觀看星象,康熙一直喜歡科學,其中包括觀測星象,還拜比利時人南懷仁為師。可竟然連上五台山朝聖拜佛,也要觀星象,我真是佩服,這麼冷的天,皇上、皇子們竟然也不怕冷,看來真是得力于,康熙對他們自小的殘酷訓練和培養,而我想到屋外刺骨的寒風,而且還是夜間,不禁打了個冷顫。
因為路途遙遠,上五台山不可能帶大型觀測儀器,所以他們只能靠肉眼夜觀星象了,畢竟是夜晚,為了安全還是帶了羅盤。我對星象一竅不通,因而對觀測不感興趣,只是覺得滿天繁星,很美麗很遼遠而已,腦子里忽然閃過我在草原和八爺看星星時,指鹿為馬的情景,只覺是南柯一夢,恍然如隔世。
戶外山風蕭蕭,盡管穿了很多衣服,還是覺得冷風侵入骨髓,我縮著脖子連打了幾個噴嚏,還好,皇上大概是全神貫注地看星象去了,沒有听見。只見四阿哥瞅了我幾眼,臉色冷峻,辨不出喜怒。
……
折騰了一整夜,終于往回趕了,因為一宿沒睡,我頗有倦意,下山的路又滑,積雪和結冰尚未融化,我走得很慢,漸漸落到隊伍的後面。走走停停,大約走了兩三個小時,終于快到住處了,勝利在望,我加快了腳步……可腳下一滑,我跌倒在地上。
這時,突然伸出一只手扶起我,我拼命抓住,才沒有滾落下去,我不禁月兌口而出︰「幸好……謝謝你……」,抬頭一看,卻是八爺,我一愣,他微蹙著眉說︰「病了那麼久!人現在看著,連衣服都撐不起了!身子不濟,就跟梁公公告假,為何硬撐著?」我剛想回話,可偏偏又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八爺的眉頭越蹙越緊,幾乎要擰成結了,我忙掏帕子,可掏了半天又沒掏出來,他遞來帕子︰「給你,總是忘記帶帕子,什麼時候才能改掉……」
我擦干淨口鼻,剛想說,等把帕子洗干淨再還給他,帕子就被他接過去,然後他解開自己的貂裘披風,披到我的身上。我推開他︰「不要,八爺,你還是自個兒披吧,再說,我身上本來就披著一件。」可推搡了半天,他硬是給我披上了︰「你這件不夠暖和……不管我和你怎樣,我不願親眼見你凍著……不用擔心我,我那里還有一件。」
他替我裹緊披風,又準備系上披風的帶子,我想制止他,卻被他不耐煩地按住了雙手,我只得听他擺弄。整理好披風,他溫和地說︰「走吧,馬上就要到了!」我們靜靜地走著,不再有話,我想打破沉默卻不知該如何張口。「十四弟不會再去鬧你了!」忽然,他語氣和緩地說道,我心中悲喜莫辨,輕輕地回答︰「嗯,其實十四爺也沒說什麼,你也不要怪他吧。」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你前次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隆科多、年庚堯、李衛,我隱約明白。可鄔思道,田鏡文,我就不懂了。」我琢磨了一下,試探地問︰「四王爺身邊可有一位腿不方便,叫鄔思道的幕僚?」」他干脆地回道︰「沒有!」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我被《雍正王朝》涮了!正在發怔,他又說︰「朝中並沒有田鏡文此人,不過倒是有個叫田文鏡的。」我忙說︰「那就是田文鏡,我記錯了!」他眼帶困惑,微微笑著問︰「這些不搭邊的人和事,都從何說起?」我愣了一會,說︰「反正你多留意著就成了!從何說起,我現在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若曦,我知道,你心底還是關心我的,可是,你為何偏偏……」八爺困惑地看著我,我低頭,不敢看他的眼楮,是的,我的心底一直有他,但我又不能嫁給他,我矛盾,我糾結,我甚至害怕踫見他,我囁嚅著︰「八爺,我,我……這些都過去了,何必再提……」
兩人又靜靜地走了一會兒,終于到了住處,我趕忙告退。他靜了一下,輕聲說︰「回去盡快煮點姜湯喝了,不要大意,你身子剛剛才好,否則會加重的……去吧!」我一面往回走,一面大罵電視劇和自己,胡編亂造、不負責任!爛記性,名字都會記錯!
回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心里一陣陣抽疼,這些日子他瘦削了許多,我也知道這和我們的分手有很大關系,八爺,不是我心狠,是你我的思想不能重合、交錯、相通,我何嘗沒有痛苦?我何嘗不難忘你這麼多年的關愛和呵護?我何嘗忘記過草原上與你共同擁有的每一個日子?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錯在我來自三百年後,錯在你愛上我這個三百年後,有**人格**思想的現代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