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雨,陰沉的天色難辨時辰,身子只是抖,時間仿佛靜止,似乎這雨就這樣要下到地老天荒。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我佝僂著背,胳膊抵著雙腿,手捧著頭,只覺得自己身子僵硬,渾身無力,連抖都不會了……干脆就這樣睡過去吧,不如睡過去……
「若曦,若曦……」迷迷糊糊我听見有人叫喚,我努力睜開眼簾,見是八爺,他眼里此刻充滿焦急和心痛,「你終于醒了!」我想坐起身子,所以動了動。「別動,若曦,這是在馬車里,我們快要到家了。」我的意識漸漸清醒,忙問︰「八爺,皇上放過我了?綠蕪……」八爺掩住我的嘴︰「什麼也不要說,等回家再說。」
八爺抱著我進了雲曦閣,「快快!快準備熱水!」「多放點藥材!」「未雪,快替你主子寬衣。」八爺一疊聲地吩咐著。然後把我慢慢放下,接過未雪遞過來的大毛巾,替我擦著頭。「貝勒爺,水準備好了。」未雪扶著我正準備進洗澡間,八爺說︰「若曦,你先進去,等會兒我和你一起泡澡。」我遲疑了一下,說︰「八爺,我自己洗……」八爺正在解外袍,听到我的話,一愣︰「你沒見我渾身也淋透了嗎?」
我瞥了他一眼,確實,他渾身也濕透了,頭也已凌亂不堪,衣袍上還有水滴緩緩落下。是,如今經歷這場風波,讓我和他一起泡澡,我心里感到別扭,我說︰「既如此,你先泡吧。」他幽深如墨玉的眸子頓時黯淡了下來,眼里閃過一絲傷痛,遲疑了片刻,低聲說了一句︰「還是你先泡吧,我是男人,扛得住。未雪,快扶著你主子進去,我等會兒。」
泡完澡,渾身不再那麼冰冷,頭還是昏昏沉沉,人也恍恍惚惚,很快睡著了……第二天起床,頭仍然疼痛不已,嗓子還有些輕微的咳嗽。未雪扶著我坐下,道︰「主子,要不要傳太醫來看看。」我搖搖頭說︰「沒事,不打緊,只是受了點寒,等會再泡個澡,去去寒就行了。」未雪蹙著眉︰「主子,還是請太醫來吧,你若有事,貝勒爺會怪罪我的……」我這才想起八爺︰「貝勒爺呢?怎麼這麼一早就不見人?」未雪回答︰「貝勒爺昨天去書房睡了。」
八爺昨晚又去書房了?也許是我昨晚不願和他一起沐浴,傷了他吧?抑或是我為十三爺求情,傷了他?他難道沒有傷害我嗎?他設計打擊四爺的行為,至少算不上正人君子,何況最後,不僅沒有整到四爺,卻整到十三爺。而十三爺,又偏偏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想起當年和他一起縱情狂飲的情景,仍不勝唏噓,那樣痛快的少年時光,已不復再來。
十年幽禁,十三爺的大好十年,就要在那陰冷潮濕的地方度過。八爺,你如何忍心下這樣的毒手?以前讀歷史書,只隱隱約約記得十三爺的一生中,有過此劫難,如今才知道罪魁禍首卻是八爺。
又泡了個熱水澡,這才梳妝打扮,看著鏡中的自己,雖年輕美貌,難掩憔悴之態。忽然想起唐朝女道士李冶的一首詩︰「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夫妻間以誓言同生共死,也以反目成仇,不共戴天。當初讀這首詩時,還?*???緗裼辛蘇餼???牌肺鍍瀋畛イ囊庠蹋??耷槌穡?殘碇輝諞荒鈧?洹 br />
……天色漸暗,晚霞已經歸山,晚膳已經用過,八爺還沒有回來。我慢慢走到院里,春意已經闌珊,我曾目睹花的海洋,無人留意的悲戚綠意,杏花吐笑香猶淺,玉樓人醉杏花開,如今花影亂,鶯聲碎,人不見,碧雲暮合空相對,攜手處,今誰在?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若曦,你無需怨春不語,現如今你識破水中月,只是擊碎了一個美麗的夢幻而已。
「主子,貝勒爺回來了。」我轉過身子,微微俯身行禮,八爺皺了皺眉︰「若曦,身子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我漠然地搖搖頭。八爺牽過我的手︰「進來,外面涼。」我吩咐未雪準備飯菜,八爺擺擺手,說︰「我已經吃過了,剛才與**商量點事,順便在那里吃了。」靜靜地坐著,八爺也默默地飲著茶。
過了約半個小時,八爺才開口︰「若曦,不想說說嗎?你為何不跟我商量就做決定?你為何那麼關心綠蕪和十三弟?我知道你與綠蕪有交情,她畢竟只是個青樓女子。」我心里冷笑一聲,好個你八賢王,面善心狠,你溫暖如玉的笑容下到底藏著什麼?我坐直身子,瞥了他一眼,回答道︰「八爺,綠蕪是我的朋友,她雖流落青樓,品性才情在女子中都是拔尖的,若不是身陷青樓,連我也低她三分,我幫她是敬她憐她。而十三福晉婉冰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當初她還幫過你我瞞過皇阿瑪。至于十三爺,他是你弟弟,你怎麼對他忍心下狠手?」
他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扳過我的身子,讓我面對著他,凝神細視,似乎要看到我的心里去,兩手抓住我的肩膀,力氣越來越大︰「你,還是那個若曦嗎?你還是那個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若曦嗎?……嗯?不是你,告訴我要提防四哥的嗎?我設了局,本來是想打倒四哥,沒想到十三弟他自己要替四哥頂罪,你讓我怎麼辦?」
是嗎?是因為我的提醒,他才設局?我只是讓他提防四爺,沒有料到他會主動攻擊,我冷冷一笑︰「這麼說,我倒是始作俑者了?」八爺接著說︰「我們這一眾兄弟有幾個清心寡欲的?連二哥都已經當了太子,還想早日坐上皇位,我只不過是爭奪儲位罷了。你也說過,爭奪皇位凶險萬分,我若不爭奪,也許凶險更大。」
他說的不無道理,紫禁城里沒有幾個男人是干淨的,我不希望自己愛的人,也是其中之一。我一個來自現代的平凡女子,哪里見過這種你死我活的政治斗爭,是如此不堪。難怪以前我的歷史老師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我把他的手從我肩上放下,冷冷地看著他,他無奈何地嘆了一口氣︰「若曦,等你消了氣,我再和你慢慢解釋。現在我要去書房,還有折子要看。」
他說過,喜歡我的聰明。男人喜歡女人聰明,其實只要她們聰明地溫婉和順。他們不需要女人的思想,只要她們的靈氣,懂得理解自己的得意和苦悶就行了。對八爺來說,我終究只是這樣的一個女子。是的,他不需要我有顯赫的家族勢力,因為**有。他需要**那樣的妻子,全心全意地愛他,為他付出。
安親王一脈本就喜歡參與政治,是八黨的忠實支持者。而我,只是現代小白領,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年輕時他們響應號召支援邊疆,不遠萬里來到邊疆,奉獻了他們的青春,直到健康出了問題才回到北京。他們思想單純,從不參與政治,在單位只是純粹的技術人員,耳濡目染,我雖從小聰慧,考入全國一流大學。我終究只是個涉世不深的小女人,我素無指點江山之志,也不好高騖遠,是個簡單明快的80後。
而他,一個因母親身份低微,從小不受人重視的皇子,偏又滿月復才華,真是造化弄人。我不怪他,因為對他來說,最為重要的是,那個金燦燦的皇位和那件明晃晃的龍袍。眾生皆似蓮花,無論是拔節而出的,還是沉淪湖底的,都一樣奮力掙扎,心有不甘。小時候讀歷史書,我還頗為敬佩劉邦和朱元璋,他們都是由平民而皇帝,成就一番事業。
皇位于他,不或缺,而愛情和愛人只是匆匆過客。我與他只是不該相遇、相識、相愛。我與他的愛,也許更像是邂逅一場盛景,如今繁華已過,只擺出美麗蒼涼的姿態。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張曉,你來清朝本就是個錯,嫁給八爺更是個錯,在錯誤的時間,遇見錯誤的人,是一種折磨,不如放手,不如離開,不如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