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其實很簡單,我沒帶過多的東西,除了必備的衣物,只帶了一些必要的首飾和銀票,八爺自從那天離開雲曦閣,就沒有再來,臨走的時候也沒有送我,也好,我本也不願意他送我……姐姐哭得像個淚人兒,一再求我不要走。
丫頭我只帶了未雪,八爺安排寶柱和寶栓還有兩名侍衛送我們,寶柱寶栓這兩人不僅年輕,腦子靈活,手腳麻利,而且習過武,身手敏捷,做事也比較牢靠。馬車兩輛,我和未雪一輛車,寶柱寶栓一輛車,侍衛駕馬。
坐在馬車里,看著那條通往八爺府的道路漸漸消失,我忽然淚流滿面,明晰的一切變得朦朧……隨著滾滾車輪,漸漸的,紫禁城的層層宮殿從我眼中消失……黑壓壓的夜襲來,天外一鉤斜月;遠處,山抹數片微雲。紫禁城!我曾是多麼想要離開它,遠離那些無窮無盡的是是非非。如今眼看它消失在我的視線中,心中卻是一種莫名的空曠無依的感覺。天空收斂了最後一縷殘陽,星星們開始演繹著銀河兩旁的童話,淡煙流水水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
「楝花飄砌,簌簌清香細。梅雨過,萍風起。情隨湘水遠,夢繞吳山翠。琴書倦,鷓鴣喚起南窗睡。密意無人寄,幽恨憑誰洗?修竹畔,疏簾里。歌余塵拂扇,舞罷風掀袂。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深夜宿在客棧里,我久久不能入眠,相識、相愛、分手、成婚、吵架……從不肯相忘到無相忘,一幕幕重現眼前。離開八爺、離開京城,這一切是對是錯?誰能告訴我?我愛他嗎?愛——他是我今生唯一愛著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怨怪著的男人。淚水簌簌地流著,沾濕了枕頭,麻木的情感在靜籟的一刻開始放風,
一早我們又趕路了。路,無窮無盡;路,又在哪里?路,無去天涯,亦無通海角……我真的要去西北嗎?那里有阿瑪、哥哥,那是馬爾泰若曦的阿瑪和哥哥,他們熟悉卻又陌生。……「盈盈春水,淡淡春山。」掀開窗簾,春色真是好呀!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對了,何不去江南一游?西北出生,中學後一直在北京求學、工作,雖小時候也在外婆的老家住過,那是現代的江南,這大清的江南,又是何種美景呢?先游江南,再回西北如何?我,馬爾泰若曦,現在,有的是自由;我,張曉,現在,有的是空閑……
……
「你知道嗎?十三福晉本來也想去陪十三哥,皇阿瑪不許,說是讓她在留在家里照顧孩子和府里的上上下下。若曦,為什麼你不能像十三福晉和綠蕪那樣?為什麼你不能永遠陪著八哥?」我的耳畔似乎回響起十四阿哥的聲音……
十四阿哥怎麼能懂我?我是一個執著于自己理念的人,我一直認為夫妻雙方的志向志趣必須一致,否則我和他一起生活會很痛苦,盡管這是古代不是現代,我會堅持我的想法,哪怕最終的結局是……我並不懼怕死,這也是我當初願意嫁給他的原因之一,如果他是值得我敬佩的,我願意和他同生共死,現在事與願違……在現代我張曉已經「消失」了,我已經沒有了自己,難道在清代我就不能做回我自己?
……
「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里明。」望著窗外的月色,我思緒萬千。月印萬川,把銀輝均勻地灑在大地上,山嵐、松壑、竹林、田野……統統隱去它們的顏色,整個世界,像古琴的琴音,悠遠清寂,超然物外;像立體的水墨畫,大筆寫意,跡簡意遠,古雅沉著。大地上,凸顯出平緩、柔和、相容的美,不再有豪華與簡陋之分,不再有艷麗與古樸之別,此刻,一切都變得平等。
自此,就讓權力、名利、妻妾爭寵,甚至愛情,這一切一切都離我而去吧。先游一游江南水鄉、名山大川,再回西北,那里同樣也是我張曉的故鄉。即使身處大清,我是張曉,是現代女子,是追求自由平等的現代人,貝勒府那樣的深宅大院我待不起,兄弟間的勾心斗角我玩不起。
撫模著腕上的鐲子,我暗自思忖著……這鐲子,我曾親自去書房,歸還給八爺,但八爺沒有接受。他坐在椅子上,抬頭注視著我,眼光渙散,聲音懶散︰「若曦,這鐲子,代表我對你的愛,我不會收回它。因為,我不會收回對你的愛。至于你,是否願意繼續戴著,你,自己做決定吧。你若不願意要它,你以扔了它。」
……
寶柱寶栓是奉命護送我回西北的,突然折道南下,他們必不會同意,說不定還會去通知八爺。對了,把他們甩掉!我忽然靈機一動,我張曉這點聰明還是有的。
晚上,在客棧吃過晚飯,一回房,我就拉住未雪,和她商量這件事。她一听,吃了一驚,眼楮睜得大大的,說︰「主子,使不得,貝勒爺知道了,會怪罪的。」我一邊笑一邊搖頭︰「既然離開了貝勒府,就是自由身,他哪里管得著,再說,這也是難得的機會,以後未必有這樣的機會。當年在宮里當差時,我就想去江南,惜沒去成。不過,為了少惹麻煩,我決定今晚偷偷溜掉,就咱倆走,不讓寶柱寶栓知道。咱們也不要馬車,這馬車太豪華,樹大招風。」
未雪拼命搖頭︰「主子,不行,還是不行,這外頭多亂啊,這麼遠的路,沒有他們護送,萬一踫到壞人怎麼辦?」我說︰「我們少帶點衣物,只帶上首飾銀票現銀即,首飾銀票銀子,分成兩半,我們一人一半,萬一丟了一份,還有另一份。」未雪還是不同意,我拿出殺手 ,說若是不願意,我就自個兒去,未雪嘟囔著嘴,只好同意了。
臨走時留了張字條,告訴寶柱寶栓,我和未雪決定自己回西北,不要他們保護。我這招是聲東擊西,故意讓他們誤以為我們去西北,這樣我好金蟬月兌殼。
也許是這招管用了,我和未雪這一路頗為順利,我們雇了一輛簡陋的馬車,走了十來天,終于到了江南。
我的計劃是先到江寧,再去蘇杭。路過江寧織造府,我真的好想進去看一看,江寧織造曹家是曹雪芹的誕生地,他在此度過了「錦衣紈褲之時,飫甘饜肥之日」的童年,康熙皇帝六下江南,有五次都住在江寧織造府,據史料記載,江寧織造府後來被改成乾隆的江南行宮。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曹雪芹就是在康熙五十年出生的,那他現在出生沒有呢?從外面看,江南織造府氣勢恢宏,惜,以我現在的身份是進不去的。
流入城里的內秦淮河東西水關之間的河段,素有「十里秦淮」、「六朝金粉」之譽。兩岸的建築,飛檐漏窗,雕梁畫棟,畫舫凌波,槳聲燈影,一派市井繁華。我們在離河畔不遠的稍嫌偏僻的地方,租了一個小院落住下了。這戶人家日常生活用品頗為齊全,所以我讓未雪稍作添置就以了。
這幾天趕路比較辛苦,晚上睡得很熟,所以第二天早晨,如若不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我還酣睡不起。看著雨並不大,我和未雪打著傘,還是漫步到河畔。
起先,風並不大,浪花翻來覆去拍打岸頭,依然把水削成花瓣,捻成細長的水線,變成實心的句號水點。後來風力越來越大,柳枝就迅速炸開,搖搖曳曳,慢蕩枝葉,柳葉像小舟翻浪一般傾斜箭射,撞擊到人的頭頂上,生疼生疼。那些散在地面上的柳葉,像雕琢後的金葉,變成閃爍的繁星。眼見雨勢增大,未雪忙勸我回去︰「主子,回去吧,明日天晴了再來。」
在屋里悶了幾天,我抑制不住地想往外跑,天漸漸放晴了。一早,我又拉著未雪出門了。秦淮河河岸,樹梢上,站著會唱歌的鳥兒,鳥兒和楊柳樹疊合在一起,變成一幅動態與靜態的畫面。土坡上,綠油油的小青草,含著豆號般的露珠,水津津的鋪了一層綠色的地毯。人的腳一踏進去,浸透了雨水的小青草突然一個反彈,彈散了露珠,雨水瞬間浸染了人的鞋面。
陽光一來,河水里頓時波光粼粼,白濤滾滾,水像魚鱗片似地在翻滾,水花翻滾,浪頭打著浪頭一瀉千里。天空里,一片片魚鱗片似的彩雲,借著風力的推移,展示出三文魚紋波一樣圖像。我站在河岸上,伸平雙手向河面展開,微閉著眼,感覺著風兒從指縫間劃過的舒適……
我們又去買了幾本書,就這樣,我閑適地過著日子,閑了就去河畔游玩逛鋪子,倦了回屋讀書。看樣子,偷偷來江南,這事做對了,無論在皇宮還是在八貝勒府,抑或是我阿瑪那里,我都不能像這樣,身心全部放松,整日要麼提心吊膽,要麼你爭我斗,那樣的日子,我實在過夠了。自從來到清朝後,從來沒有這樣自由舒適過,現在的日子,倒真是我張曉的日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