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八卦
那個管寇遠叫遠哥哥的美人兒,有個仙氣的名字,白雪凝,是當朝白瑞文大學士家的小女兒,大學士一家最近回六月城里來過清明祭祖,白雪凝才有機會來給寇遠通風報信。
我尚不明白白美人兒口中那些話攪合在一起是個什麼意思,她的身份也不是寇遠一五一十告訴我們的。
那天寇遠都沒有留白雪凝吃晚飯,說了句「天色不早,你趕緊回家吧。」拎著我和趙小蔥就去了廚房。因為我說,「趙小蔥,今天不是輪到你做飯嗎?」趙小蔥說,「不是我,是師父啊。」
再不做飯,我們師徒三人今晚都得挨餓。
第二天大學士回家省親的消息在六月城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我正好出門打醬油,站在醬油鋪子的門檻上,遠遠瞧見大學士一家女眷進了前面的榮光閣挑首飾。白雪凝依舊撐著她那頂幾乎透明的紙扇,十分好認。
醬油鋪的大嬸對隔壁包子鋪的大娘感嘆︰「誒喲,這白家的夫人小姐,個個跟仙女似的。」
包子大娘嘖嘖有聲︰「你瞧白夫人身邊的大小姐,大周第一美人啊。」
咦,那不就是白雪凝?
我雖然年紀小,見識少,可到底跟著個了不起的師父。
朱門里的丫鬟比尋常人家的女娃子還要貴氣些,是不是?
私以為,白雪凝的相貌雖然美,但肯定沒美到大周第一的高度,就說上次來問師父要絕子藥的花瓷館風瓷老板,相貌和白雪凝已經不相上下,何況天下之大,其他高門大戶里藏著多少嬌貴大小姐。
「什麼大周第一美人,明明是第一美人的妹妹。」
突然有個路人甲插嘴,語氣里有股戲謔。
這話與我心中的意思不謀而合,于是扭頭仰視而去,只見鋪子外的屋檐下斜靠著個戴斗笠的男子,一副浪客的打扮,陽光撒在他身上,懶懶散散里有一股風塵僕僕。
男子的斗笠壓得很低,個子長開了的大人們大約只能看見這個人的下巴,我的個子只到他的大腿,從下往上,先看到他消瘦的下巴,然後是薄薄的紅唇,再是挺拔的鼻梁,最後與他一雙漂亮的鳳眼對上,和寇遠的瑞鳳眼有些像,細長,不過他是睡鳳眼,林黛玉那樣的,冷冷清清。
他睨我,不是我自戀,我的包子樣挺討人喜這一點是白水巷里公認的事實,所以他咧嘴對我笑了。
他的笑不和煦,還不如寇遠。
醬油大嬸和包子大娘湊過去,紛紛追問他何出此言。
只听他又幽幽開口,「天下第一美人是白家大小姐沒錯,不過你們看到的那位不是大小姐,而是二小姐。白大學士的夫人當年產下雙生子,一對長相不同的雙生子。」他將最後一句故意拖長,弄得兩位大媽連連稱奇,半信半疑。
大周迷信雙生子是不祥之兆,長得不一樣的雙生子就是不詳中的極品。我年紀小,見識短,但是跟了一個了不起的師父,這點剛才已經強調過了,所以這些風俗還算有一知半解。
「白雪凝一出生就被白大學士的妹妹抱走養在身邊,你們不知道這位二小姐也是正常。」
「那小爺你如何知道的?」包子大娘問男子。
「那第一美人去了哪里?」醬油大神更加關心美人。
男子勾起唇角,一副信不信由你們的態度,並不打算解釋他是如何知道這個秘密,也沒有回答第一美人去了哪里的疑問。
我默默听到這里,抬眼看了看太陽,該吃午飯了,趙小蔥燒菜沒醬油得跟我急,于是拎著醬油瓶打道回府。
未走幾步,眼楮花閃了一下,突然從天而降一顆金豆子,咚地一聲輕響,就落在我腳下。
寇遠這幾年教我和趙小蔥習武,趙小蔥學得有板有眼,儼然是株武林高手的好苗苗,我卻不是塊練武的料,這會兒也不知道金豆子從哪兒來。視線呆呆放在腳邊的金豆子上三下,然後穩穩跨過去當做沒看見。若換成趙小蔥,他一定會將這顆豆子踢飛,嵌進對面牆壁縫兒。寇遠說過,天下沒有掉餡兒餅的好事兒,比如現在,叫我們萬萬不可貪小便宜,有辱節操。
再走幾步,又來了一顆金豆子。
我復低頭認真看三眼才跨過去,沒撿。
這時有人在我背後開口,「小妹妹,你的金豆子掉了。」我一轉頭,居然是那個浪客,他蹲身,手里攥著那兩顆金豆子。
很多年後,當我回想起這一幕,只由衷懷疑我的節操就是和這金豆子一塊兒掉落在那個時候的,且從始至終就不曾存在于我身上過。
一壺醬油五文錢,一顆金豆子能換十兩白銀,一兩白銀能換一千文錢,所以一顆金豆子能讓我打……兩千壺醬油……我發了個呆,做了個算術題,感嘆了一下,那人還很耐心地等著我伸手拿金豆子。
「大叔,這金豆子不是我的,你再問問其他人吧。」
寇遠心情好的時候,會和我們講些成語故事,比如秀才何岳拾金不昧的故事。
其實這男子不老,跟寇遠年紀不相上下,寇遠也就二十歲出頭的年紀,風華正茂。
那人又笑,「我看見明明是從你身上落下來,怎麼不是你的呢。」
我身上帶了多少銀子,難道我自己不知道?
默默看了男子一眼,與他保持些距離,問道︰「大叔,你該不是牙婆子的人吧?」听寇遠說最近販賣小孩挺猖獗,拿金豆子當誘餌,下血本啊。
三月的日光照射在這人的臉上,我才發現,這人身上雖然灰撲撲,臉卻很干淨,肌膚勝雪,比白雪凝還要細膩幾分,吹彈可破。真的不是我從小有之心,僅僅一瞬之間,想到鮮味樓里出名的櫻桃糕,外面一層也是這麼細膩粉白,里頭透著櫻桃餡兒的紅潤。
男子沒說話,眯眼盯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啥,隔壁周大嬸哄她三歲兒子睡覺的時候,總唱一首童謠,「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兒快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沒回來~」
天敵之間,弱者天生有種危險意識,這種危險意識正從我幼小的心底喚起,欲拔腿往沉醉東風觀逃命,他的大手已經拎住了我的後衣領,把我小雞似的提起來,陰陽怪氣說︰「當初我還怕你是個智障,看來寇遠將你養得挺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