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大吉,宜嫁娶。
天未亮,苑如便已起身。雖然家小,可人卻極多。喜婆是宮里的女官,伴娘是宮里的宮女,
皇帝親賜。
一應成親用物,比一品大員家的女子出嫁還要富麗奢華,貴重難得。
有人說,這是皇上對忠王的恩寵,忠王以異性得王號,不能再增恩寵,于是便施恩在他未過門的夫人身上。也有人說,那是因為皇上給忠王找了一個實在上不得台面的女子,見這女子實在撐不上台面,這才賜了這些,給她撐撐門面。
至于為什麼皇帝給他賜這樣一個女人?理由也是極好找的。皇上再恩寵一個人,也會防著的。且不見,那些助皇上上位的有功之士,死的死。禁的禁麼?
再看這位,也是半死不活的活死人。怎麼可能再給他一門顯赫之家做妻族?更別說,這位還是貼身照顧忠王的人。忠王受傷之後,普通人不得近身的消息,外面還是有人傳的。
終之,並無人會去想,這位村姑小寡婦會有什麼過人之處。更無人猜想到,這件親事,是秦恭費了多少心,多少力,好不容易才求來的。
而這些,對苑如來說,都沒有影響。
她正沐浴梳妝,喜婆為她開臉。家中無長輩,很多需要長輩出面的事兒,都是秦恭專門請來的人,當朝宰相之妻,兒女雙全,父母俱在的全福之人。
正宵又緊張又歡喜,在屋子外面來回的轉,來回的轉。他的姐姐,終于嫁出去了。還是嫁給他一慣敬重的秦大哥。
雖說,秦大哥如今……但他並不覺得,秦大哥會真的從此不起。他的秦大哥,一定會好,好了之後,愛他姐,重他姐。
吉時到,苑如被扶出房門,正宵彎下背,將她背起。他的腳步沉重,好似背起的是千斤重擔,是他的人生,是他的全部。好不容易送到門口,八抬的花轎早已等在那里。新騎著高頭大馬……
看到新,眾人愕然。不是說新已經快死了,成了活死人了麼?怎麼竟端坐于馬上?還能來迎親?
眾人面面相覷,再細看,才發現,雖然新端坐,可臉色慘淡,精神萎靡。時不時的就要晃兩下,每一次都險險的幾欲掉下馬背,當場落了面子。卻始終未能掉下來。
苑如也意外,不是說沖喜麼?他怎麼竟過來了?這後面的事,他又準備如何解釋?不過,此時此刻,已容不得她再多思。
花轎起,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半路,馬上的新終于吃不住,早就備好的另一頂花轎也抬了過來。最後,竟是兩頂花轎,只新待的那頂快一些,早早的便到了秦府,只等著拜堂。
而緊接著,便有人在暗傳,「這位未來的秦夫人是個有福氣的,看,這才剛要過門,還未過門呢,秦將軍便醒了。雖說這身子是跨了,可到底是活了不是?」
「果然是有福氣的,一沖就帶來了喜。」
類似的話,很快就彌漫開來。在這一刻,大家都忘記了苑如曾經是個寡婦,也忘記她只是村姑……畢竟忠王醒了,還親自上門迎親。
雖說只是在門口轉了一下,但他的態度卻是明確的。他是承認這門親的,對這位沖喜新娘,是愛重的。
這個女人從今往後,便是一步登天了。身份貴重,便由不得他們再欺辱了。
眾人各有心思,此時卻全都得壓下來。
苑如的花轎到了秦府大門。秦恭早已待在那里,兩個人扶著他。踢了轎門,將苑如迎進。拜堂……整個過程,秦恭一直被人扶著,眼看著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卻從頭到尾都堅持了下來,關鍵的地方,一處未漏。
「送入洞房。」
隨著最後一聲唱喝,苑如被送進洞房。
秦恭只在開席時招呼了所有人一聲,端著白水,以水代酒,十分籠統的敬了所有人一杯。便被扶回了臥室。
天下的喜房都是一樣的,漫天的紅,大紅雙喜字,大紅的龍鳳喜燭。大紅的鴛鴦被,鴛鴦枕,大紅的萬福帳子……每一處,每一點都極盡了喜慶之能。所有的點滴,都能說出朵花來。
苑如頂著蓋頭,靜坐床前。耳邊听著外面吵鬧喧嘩,近前的燭火 啪。神思卻是一陣陣的恍忽,她,竟是真的嫁了。
喜婆在邊上說著吉祥話,她卻一句也沒听進耳朵里。直到眾人一聲︰「忠王爺來了。」她才猛的回神。卻听著一陣凌亂的離去的腳步聲,接著,便是一雙紅色繡龍鳳的皂靴出現在眼前。
苑如一陣緊張,身子不自覺的顫了一下,又生生停住。
金秤桿伸到喜帕下,輕輕挑起。
苑如略微抬頭,便對上一雙如同星夜的天空般的眼楮,深邃,明亮。這雙眼楮能容納世間的一切,美的丑的,善的惡的。她的過去,或是未來的。這一瞬,她有一種他已將她看透,不論是她極力隱瞞的神秘存在,還是過去的骯髒不堪。但是,他便是知道了,也並不在意,他在意的從來不是這些,而是她這個人,是的。他有著如此廣闊的胸襟。
從此以後,她可以試著信任他,他會值得她的信任。
「這是合巹酒。」不知何時,他的手里端來兩杯酒,一杯被送至她的面前。
她紅了臉,卻不遲疑的接過杯子,兩只胳膊挽在一處,各自飲盡杯中酒。至此,便算禮成了。
她心跳如雷,手腳冒汗,緊張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從未有過的羞怯,讓她不敢抬頭去看。只是直直的坐著,用力垂低著頭。
秦恭看著她的模樣,心中滿足,口角含笑。輕輕坐至她身邊,拉過她的玉手,輕輕摩挲,「苑如。」
「恩。」
「夫人。」
「恩。」
「為夫很高興。」
苑如又低了低頭,從耳至臉,俱偕通紅︰「我,我也很高興。」是的,高興。為兩輩子終于正爾八經的嫁了出去;為了這難得的有情郎;為了剛才那一眼的所感所悟。她,高興。
「我們安置吧。」秦恭本不是嘴花油滑之人,明說這些,已是極致。
苑如眼角一跳,頭更低了些︰「恩。」
秦恭並不如他表現的那麼坦然,長這麼大,這卻也是他第一次。一側身,將她抱起,平放在床上,他亦踢鞋上榻。勾下紅帳,紅帳翻滾,一夜的顛鸞倒鳳,直至天明方歇。
……
上無父母,不論是秦恭還是苑如,他們都是一人。苑如到是有老父在,可惜,他並不在。所以,苑如累極,便也安然的睡著。無需起來向公婆問安,這家最大的主子,陪著她睡著呢!
直到日上三竿,她終于睜開慵懶惺忪的雙眼。不知身在何方,直到身邊的人氣息噴在她的身上,那雙大手又開始胡亂的模索時,她才忙忙回神。「你……」
成了家的男人,便不一樣了。
這句話,苑如是極信的。她一慣覺得,一個人是不是長大,不在乎年齡,也不在乎他讀了多少書,做了多少事。只看他是不是成了親。
成了親的男人,才是一家之主,才肩負責任,才真正的成為男人。而此時的他,必然會有所改變。也許細微,但他必須要改變。否則,如何維持這個家?
就像此時,哪怕他還未開口,她便已感受到他的改變,溫柔了許多。
「還痛麼?」
她的臉,瞬間通紅。未等她垂下眼臉,已被他再次拉進懷里。擋了她臉上的灼熱,更感受到他比她臉還熱的胸膛。還有那激蕩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快又響,卻莫名的將她心里的種種情緒全都壓了下去。只剩下溫馨,平靜,安穩。
兩人間氣氛正好,卻猛听屋外一陣吵雜腳步聲,接著便是無塵一聲脆叫︰「娘親,你在哪啊!」聲音清脆,卻似帶了哭音。
苑如猛的一驚,方才想去。昨夜這兩個小家伙獨自睡,早上起來不見她,怕是要嚇到的。
果然還是嚇到了。
忙忙起身,穿上衣服,一轉頭,對上秦恭好整以瑕的,卻欣賞的目光,臉又是一紅。可此時到底與往日不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轉身便出去了。
秦恭在床上呵呵一陣淺笑。慢條斯理的起身,掀開被子時,看到床單上的一抹殷紅,眼底又是一柔。
到了外間,苑如簡單梳洗,便放無塵無憂進來,正宵到底懂事,有些尷尬,便守在外面。苑如領著他們到了正廳,才重新坐下。
無塵拉著她的手不放︰「娘親,你昨晚去哪了?我等了你許久都不見你回來。」因為昨晚等得太晚,所以,早上起晚了。
「咳!無塵啊,吃過早飯沒?」
「還沒有呢,無塵剛剛起來……」他嘟著小紅嘴︰「哥哥和舅舅都不讓我來找娘親。可是,無塵要和娘親一起用飯才吃得飽。」
「那就一起吃。」
無憂無奈的撫額︰「娘親,你太寵他了。」
「呃。」苑如尷尬的笑了笑,她已經習慣寵著無憂無塵了。雖然他們一天天的大了,可讓她突然不再這樣,她自己反而不習慣。
「一起吃吧。」秦恭過來,將他們的話到是全听了去,「都是一家人。」以後,這兩孩子都會是他的兒子。「不過,吃之前,你們兩個得先敬茶。」
無憂立刻拉著無塵立在一邊,恭敬道︰「是。」
這些規則禮儀,前兩天都有人專門來教過。
苑如和秦恭坐在上首,無憂帶著無塵,丫環送上茶,兩小跪下,接過茶水,高舉過頭頂︰「請爹娘喝茶,請爹娘喝茶,請爹娘喝茶。」
「乖。」秦恭和苑如分別接過茶,喝了一口,一人給一個紅包。
正宵也過來,卻不是敬茶,只是沖著秦恭施禮︰「正宵見過姐夫。」
秦恭也給了個紅包︰「以後都是一家人,不必這麼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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