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涼得要穿秋裝了,我站在窗前,四十五度角望天,白雲蒼狗,誰不是匆匆過客,又何必自憐自艾,感時傷世呢?
于是,我默默啃了一口陶沙爸爸送來的醬鴨爪,接著看《劉老根大舞台》。
《明明》初戰告捷,會長用剩余的會費請大家去ktv,新生的積極性很高昂,索性就定了個豪華大包廂。
鑒于言清讓不在,我就答應去了。
只不過,當我去到那邊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了,這也不能怪我,下午的實習面試,那老板話忒多,連我祖宗十八代都想盤問了一遍,還好答應試用了,否則我得把他祖宗十八代問候一遍。就在我賊眉鼠眼地推開門的時候,會長見我想要趁亂偷偷偷溜進去,眼楮尖銳一下就揪住我了。
「望夏,」會長拿著話筒呵呵作笑,我對坐在黑暗里,滿面霓虹的學弟學妹們點了點頭,「遲到的要受罰的。」
「罰什麼?」
「孩兒們,你們說,怎麼罰?」
一听到這種懲罰別人,自己看熱鬧的事情,他們都顯得特別興奮,尤其是那個眼鏡學弟,他站起來,對著話筒說︰「就罰學姐唱《最炫民族風》。」
「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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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我之前對他的好感都是我的錯覺嗎?還有,你們這些熊孩子瞎起什麼哄,難為我平時這麼對你們好,關鍵時候就知道拱我出丑。
要知道,《最炫民族風》可是我最討厭的一首歌。
但是,迫于壓力,我還是隨著漸起的旋律哼了幾句,好事者還拿起手機拍下了視頻。
流年不利。
「行了,你們今天對我做的事情,以後慢慢找你們算賬。」我切了歌,誰這麼閑得蛋疼竟然點了陳奕迅《落花流水》。要知道,這首歌典型的苦逼暗戀者的主題曲啊,而且,得會粵語。
「這首歌誰點的?」
我問,他們面面相覷,就在我要動手切歌的時候,角落里想起一個聲音︰「我。」
顧此站起來,手里拿著話筒,走到我身邊坐下,剛好進歌詞部分。
他的聲音很低,跟平時說話的格調有點不一樣,很適合唱這首歌,他閉著眼楮,慢慢唱著,粵語很標準,我懷疑他是不是廣東人。
包廂變得很安靜,霓虹閃爍著,他的聲音卻一點也沒有被影響,依舊是那麼深情,低沉中充滿了幾乎要噴薄的酸楚。
——流水很清楚惜花這個責任,真的身份不過送運,這趟旅行若算開心,亦算沒負這一生。
——水點蒸變作白雲,花瓣飄落下游生根,淡淡交會過各不留下印。
他慢慢抬眼,看著我,薄薄的黑暗里,那雙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竟有些模糊,不知怎麼的,我心一慌,扭了頭,卻發現一切都是那麼沉重。
——講分開可否不再用憾事的口吻,習慣無常才會慶幸;講真天涯途上誰是客,散席時怎麼分。
心口的跳動裹了水泥一般,黏膩拖沓,窒息了它才高興。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ktv渣渣的音質絲毫影響不了顧此的歌技爆發,掌聲四起,我都忍不住鼓了掌,這歌唱得,不用比慘也能參加選秀拿冠軍了。
「行啊你,顧此。」
「這還讓我們怎麼唱?顧此我說你丫長得好看就算了,還讓不讓我們泡妹子啊!」
「顧此,你暗戀過誰嗎?」周楚楚揩著眼淚,聲音還是哽咽的。顧此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但是,冰冷涼薄的眸光卻打在我身上,毫不遮掩。
「沒有。」
他說,周楚楚看不出所以然,只拽著身邊的好朋友吆喝著要唱下一首,包廂里的氣氛再次被調動,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我盡量不刻意地坐得離遠了他,嚼蠟似的吃著零食,越吃越沒意思。年輕真好,精力旺盛,做什麼都覺得有意思。
我覺得自己最近矯情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
「來來來,喝酒!」
會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去商店買了啤酒,我虎軀一震,ktv的食物貴得驚天地泣鬼神,更別說酒了,會長這是要大出血的節奏嗎?
眾人歡呼,我看著那一大箱子酒,頓感不妙,每次喝酒準沒好事。我眼珠一轉,拿出電話裝模作樣在那兒喂個不停,很自然地打開門走了出去,演技再次爆發。
何氏生存法則︰留得青山在,沒尿也能遁。
我窩在大堂的沙發里,舒適度跟家里的簡直沒法比。這里充斥著酒味,笑聲,不時還能看見穿著暴露,濃妝艷抹的女孩被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吃豆腐,竟然還面帶媚笑,一切都顯得這麼腐朽。
我一陣惡心,不喜歡就甩開,為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為了生存嗎?世界上不是還有很多工作可以做,為什麼偏偏要自甘墮落?
怕辛苦的話,為何要活著?
我往後一躺,閉目養神,耳邊的噪音漸漸弱化。
不知過了多久,我恍惚覺得身邊的沙發一沉,猛地睜開眼楮,顧此已經坐到了我身邊,臉上掛著標志性的陽光的笑臉,跟剛才唱歌的人一點也不一樣。
「什麼事?」我問。
他只是默默看著我,不說話。我坐直身體,也看著他,以證明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不知道我們倆的關系算是什麼,朋友?沒有會接吻,還吻了不止一次的朋友吧。師徒?他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還有什麼師徒情分。
這個人,真的很讓我傷腦筋。
「你瘦了。」
他的表情雖然很認真,認真到有點心疼,我也很尊重他的情緒,但是,心下卻有種不可抑制的欣喜涌動著。
誒媽,終于瘦了!
「他對你不好嗎?」
我一怔,卻還虛情假意地掩飾過去,笑說︰「請尊重我的減肥成果。」話音一落,他的手就附上了我的臉頰,很柔和的動作,陽春三月的柳絲撫水,亦不過如此。
溫柔得讓人溺斃。
「我希望你過得好,望夏。」
他說著話,囈語一般,有時候听別人講話,是不需要听清楚內容的,光是眼神,光是表情,就足夠了。只不過,那得是多麼痴情的人,才有這能耐。
「顧此,別鬧了。」我撇過腦袋,他的手落空,停在半空一瞬便尷尬地落了下去,一切歸于平靜,靜得可怕。
「我要去法國了。」
什麼?
「望夏,我要去法國了。」
很久沒有體會到被割開的疼痛了,就在那一秒,我的臉虛偽得癲狂,嘴角的笑不斷擴大,大得有些猙獰︰「是好事,去多久?」
「不知道。」
這一句話,終于將我所有的防備悉數摧毀,我卻還固執地拼死抵抗,窮途末路的戰爭像是一場夢魘,擺月兌不了,唯有背水一戰。
「好好努力,」我把手撐在喉嚨的部位,這樣,就算聲音不正常了他也不會懷疑,「代替我去埃菲爾鐵塔曬太陽。」
顧此抓了抓頭發,骨節明顯得有些刺眼,他冷冷地回頭,神色黯然,看得我一陣鑽心。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舍不得?」
鑽心的疼痛感越來越強烈,我慌亂地把手伸進口袋里,想要掏出手機,明明沒有人打電話過來,嘴上不斷念叨的「我接個電話」早已出賣了自己。
「你說啊!」
他緊緊抓住我還在口袋里的手,雙眼被浸得濕紅,我六神無主,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快要把我壓死的地方。
他的愛太沉,我真的承受不來。
「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會想起我?」
「夠了!」
我甩開他的手站起來,前台的服務員都被嚇了一跳,我安撫了自己激動地情緒,抹了抹眼淚,堅定地對他說︰「你要是真的希望我過得好,就不要用死來威脅我。」
「你要是真的喜歡我,就照顧好自己,就向前看。我不好,一點都不好,你死了,我也不會舍不得,我是壞人,我不會舍不得,你明白嗎?」
「要去法國就去吧,愛去多久就去多久,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不到五秒的時間,瓢潑大雨就傾盆而下,在這個干燥的秋季里,非常反常。
我緊緊撰著指甲,清晰的疼痛感和瘋了一樣的雨聲交匯,就像是天才貝多芬的杰作,鏗鏘振奮的前奏能讓所有人醍醐灌頂。
「我懂了。」
他站起來,轉身走進包廂。
光是那個背影,就老了。
明明就舍不得,明明就很憐惜,可現在的自己理智得可以撬動地球。對他的吻的貪戀,對他的笑容的貪戀,對他的關心的貪戀,都是有理由的,只是,當理性戰勝情感的時候,悲劇就產生了。
我覺得自己可以成為高乃依的繼承者,這精髓我都撿到了。
我沒有辦法再走進包廂,調笑者,登徒者,調•笑者,往來而不斷,我沖出這狹小的空間,想尋找一片自由的天地。
雨,是最清醒的,我在雨中狂奔,不顧電閃雷鳴,干脆劈死我才好,這樣就不會有煩惱。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以為自己從來就沒有在乎過,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活該這麼煎熬,這麼痛苦。
再下大一點吧,就算不能把我劈死,也把我淹死,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跑回宿舍,死倒是沒死,不過腦袋昏沉,剛把門打開就打了個噴嚏,然後眼前一黑,就倒地了。
我掙扎著考慮了最後一個問題︰舍友不在,誰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