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言清讓走進浴室,我低著頭,雙手顫抖得幾乎不動手機,兩邊臉頰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好幾個大耳光,疼得如此犀利。
「望夏,究竟怎麼了?」
抬眼,早已是模糊一片,言清讓眸光一縮,食指輕輕抹去眼淚,問︰「怎麼哭了?」
「疼,」我強忍住胸口難以抑制的堵塞和沉重,咬緊了嘴唇,「不小心踫到了,我擔心骨頭錯位了,你能不能扶我到放射科?」
「好。」
走到三樓,我說︰「清讓,我忘記拿病例卡了,你回去拿,我在這邊等你。」
他沒松手,仔細地看著我︰「你真的沒事?」
「去吧,」再不去,我就要崩潰了,「我沒事,不會亂走的。」
言清讓一走,我的眼淚就不斷地流下來,完全不受控制,我踉踉蹌蹌地往三樓的搶救室走去,就那麼十幾米的距離,我走得分外坎坷,腳踝踫到地板,好像被棍子重新打折了一樣,結果一個不小心,整個人趴倒在地上。
腳踝疼得像是在流血,粉身碎骨,是這個感覺嗎?
疼,真的很疼,眼楮在疼,腳在疼,手在疼,心髒,也在疼。
針刺的疼,一陣一陣的疼,悶脹的疼,明知道我最怕疼,老天還是那麼殘忍地把這些事加在我身上。
耳邊回蕩起藍夢瑤的話︰你把顧此害死了,我要你償命!
顧此出了車禍,腦出血,現在跟我躺在同一家醫院里。
一個護士匆忙跑過來,把我扶了起來,一見我滿臉淚痕也著實受了驚嚇,然後找來了一個拐杖,說︰「你扶著,我送你回病房。」
「不,我要去急救室,我要去急救室!」
「不行,你腳上有傷,不宜走太久的路。」
「我要去急救室!」
我吼著,那個年輕的護士被嚇得愣了幾秒,然後才說︰「那好吧,我扶你去。」
我在護士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到那個地獄一般的地方,燈已經滅了,我的心揪得緊緊的。藍夢瑤坐在椅子上,頭發凌亂,絲毫不見平日里女神的樣子。
淚痕交錯的臉,干枯蒼白的唇,濃濃的消毒水的氣味。
「你還有臉來。」
她閉著眼楮,聲音淡淡的,一個呼吸就不听不見了。我讓護士把我攙著離她近一點,可誰知我還沒開口就被她一下子推倒在地上。
疼得麻木了。
「誒,你干什麼?」護士忙把我扶起來,「她是病人,你不能這麼對她。」
「病人?」藍夢瑤緊緊地撰著拳頭,雙目赤得如火,那種痛極了的猙獰在她精致的臉蛋上肆意奔散,「她是殺人凶手,是惡魔,她害死了我的弟弟,我要她死!」
「你冷靜一點!」護士剛把我扶起來就伸手推住藍夢瑤,她傷心過度,也使不出什麼力氣跟護士抗衡,只是無聲地流著眼淚,雙眼中充滿了對我的憤恨和無盡的傷痛。
「他听到你受傷的事情,什麼都沒跟我說就跑出機場了,」她癱在椅子上,聲音喃喃,「我沒攔住他,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車子撞倒,血流了一地。
「那血紅得啊,就像地獄里的火,他就睡在那火里,咿呀著卻發不出聲音。」
「到了醫院,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我要見望夏,哼。」
她自顧笑著,有些癲狂,有些失控,那瘋狂的笑聲像是無數支尖利的刀子將我凌遲,一片一片的血肉,隨著破碎的心被一一拋到地上,血腥的味道刺鼻而空洞。
天一瞬間暗了下來,當淚已成海,我無力述說。
「就連他最後的願望,也沒有實現,何望夏,怎麼死的人,不是你呢?」
她惡狠狠地說著我的名字,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說,我根本已經無法說話了,心口的鈍痛感越來越強烈,呼吸一陣緊一陣慢,一切生理機能都不受控制了。
顧此,他死了••••••
他死了••••••
第一次覺得,死亡,離我這樣近,是這樣的恐怖。
「我想見他,藍夢瑤,我想見他。」
「滾!」她怒吼著,一雙高跟鞋被甩開老遠,「你他•媽有什麼資格見他,你滾!」
我扔開拐杖,一下子跪到她跟前,哭著求她︰「我想見見他,求你了。」
她一腳狠狠踹在我身上,我往後一倒,卻被身後的人扶起,是言清讓,他咬著牙對藍夢瑤說︰「你干什麼?!」
「你沒事吧?」他抱著我,我卻淚眼婆娑,言語不能,只能搖著頭,點著頭,他從口袋里掏出手帕,為我擦拭著眼淚,焦急萬分,心痛萬分。
「何望夏,你真是個賤•人。」藍夢瑤看著我們,早已連鄙夷的表情也懶得做了,「言清讓,早晚你也會被她害死。」
「你說夠了沒有!」言清讓第一次在我面前這樣憤怒,第一次露出這種生人勿近的表情,我搖著他的手想讓他別說了,可是,我的眼淚幾乎把我的嘴堵住了,根本說不出來。
「夠了,」藍夢瑤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夠了,我用顧此換你,卻還是輸了,我已經失去我最重要的人,一切都夠了。」
回到病房的時候,醫生就過來檢查我的傷勢了,他吩咐說一定要注意養傷,否則照顧不好,容易形成高低腳,今後這腳可能就跛了。
「望夏,別多想,好好休息。」
「清讓,是我害死了顧此,是我害死了他。」
「不是你,不要亂想。」
「是我!我害他被車撞死,是我,都是我!」
我無力地哭著,嗓子早就啞了,言清讓把我擁進懷里,下巴抵在我的頭頂,說︰「望夏,不關你的事,你別這樣,我會心疼的。」
世界的重量仿佛都壓在我的肩頭,我感覺不到一點曙光,風偶爾把窗外的黑暗送進來一點,越是這樣,就越冷,越難受。
你的笑是我最大的幸福。你不是要看著我笑嗎,你回來的話,我就會笑,可是,你回來啊,你怎麼不回來!
「望夏,我求你別這樣折磨自己了,我求你。」言清讓哽咽著,一點一點加重手上的力量,我卻覺得很空虛,很孤獨,一顆心就這樣泡在油鍋里煎炸,漫無邊際的,無休無止。
那樣陽光俊朗的笑臉,那樣真實的溫度和觸感,那樣獨一無二的天真的眼神,鏡花水月一般,伸手一觸,就都散了。我把頭深深埋進言清讓的懷里,企圖尋找一絲安慰,可是,一切都是徒勞,這樣的煎熬,誰都沒有辦法體會。
是我害死了顧此,是我。藍夢瑤說得對,我是殺人凶手,我要償命。
在啜泣中睡去,一閉上眼,濃得可以撕開的黑暗被猩紅的鮮血慢慢濡濕,一點一點侵蝕著我的大腦,那種通紅,像是夢魘,糾纏著我的靈魂。
顧此的臉在那片猩紅中慢慢清晰,然後一聲淒厲的慘叫,他滿臉是血,漸漸淹沒到那片紅色的背景中。
血,到處都是血,想大海一樣多的血。
「望夏,你醒醒,望夏,你別嚇我。」
我被言清讓搖醒,昏黃的燈光中,他憂心忡忡,我嗚嗚地哭出聲來,渾身的血液仿佛在夢中流干了一樣,他抱住我,低聲說著「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我沒有辦法逃避顧此死了的事實。
是我害死了他,我是罪人。
「望夏,別怕,別怕。」
他低聲安慰著,我的哭泣漸漸沒了聲音,但是眼淚卻依舊肆虐,這樣子的失控,我不知倒還會持續多久。
夜,就此隱去,如秋葉一般靜美,嗜血般的殘忍。
日子過得很快,也很慢,大概半個月之後,我出院了,行動還是不方便,言清讓寸步不離地照顧著我,想方設法讓我開心,但是,有些事情,並不是時間可以沖淡的。
就算全世界都喜歡我,我卻不能原諒自己。
今天,是安葬顧此的日子。藍夢瑤拒絕讓我去,可是,我想去,罵我厚顏無恥也好,罵我殺人凶手也好,我甘願頂上一切枷鎖,去見他,去見已經不存在了的他。
那座山,看起來很高,顧此怕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