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多,許三多……」
縹緲而模糊的聲音在黑暗處沉吟,傳入許三多耳里卻清晰深入五肺。那輕聲的細語,無奈,沮喪。
「許三多,以後的路只有你自己了,自己了……」演習場,史今被擊中,氣囊破裂,白煙升騰。史今躺在地面上,想望天,天被密林遮擋。
許三多焦急的喊,「班長,班長!」
史今沉吟著,他的聲音仿佛來至滄海,自遠古傳來,「許三多,班長再也不能幫你了。」
許三多哭喊著,淚水裹在眼眶,他發瘋似的沖鋒,沖。他要報仇!他忘了,這只是演習啊!
許三多在黑暗里瘋跑,幻之森沉默著。這個莽撞的羔羊,羔羊!
他已經適應眼前的黑暗,樹木在夜間發出陰沉的光,寒冷的光。水汽縹緲,幻之森蘊積著霧氣,暈開薄薄的虛無。
光影閃爍,密密麻麻的星光急速後退,後退,連成線,五顏六色,斑駁。高速的斑駁錯離滑退,許三多花了眼。這景象,好似在,穿越時空?
霧氣籠罩,再也看不清。只有喘息,沉重的呼吸在幻之森傳蕩。
光漸亮,只在恍惚間,如在白日。
許三多想,「天亮了,這麼快?我該回去了,他們在找我吧。」他的心里涌出深深的懊悔,那明明是假的,自己卻控制不住要走進來。
可是,許三多四顧。現在是在哪里?
怎麼回去?
是從哪里來到這里?
光影閃爍,許三多花了眼。他睜開眼,是草原。那草香,那泥土的氣息,還有草原的風,許三多閉上眼,他害怕一睜眼一切不在。
一個聲音說,「光榮在于平淡,艱巨在于漫長。」這聲音充滿無奈,憂傷。
「李夢?」許三多猛地睜眼,難以抑止的激動。
李夢裹在大衣里,清風吹拂著他的面頰,帽沿在微風中抖動。這小山丘,幾顆樹,李夢遠眺,眼神深邃,目光似在追憶。
許三多一把抱住李夢,他抱住了。他說,「李夢?李夢。我回來了。」
李夢盯著他,李夢的額頭掉下一小塊碎片,李夢的額頭便多了一個黑森森的小洞。李夢嘴角微笑,「三多子,你回來。」
那臉,那大衣,那帽沿,點點碎裂,風拂而去,再也無影。
「不——」許三多哭吼道。
「不——!」絕望的吼聲在黑夜里響徹。夕影猛地醒來,她擔心的自言自語,「小黑,小黑……」
夕影風也似的跑出帳篷,驚動了貝拉。
夕影沖進阿西多的帳篷,阿西多的旁邊空空如也。她搖醒阿西多,眼里盡是怒火,「阿西多,小黑呢?小黑哪里去了?」
阿西多恍然說,「我不知道,我睡著了,他出事了?」
這時候貝拉趕過來,她叫道,「糟了。」
三人一齊看向陰森森的幻之森入口,臉色驚恐。小黑,小黑,你這莽撞的異界者,你又怎會明白這個世界的千奇百怪?
孤獨一人,你如何去應對那層出不窮的幻境?
新兵兵營,圍牆一角,成才悠閑而享受的吸口煙,煙霧暈開。
成才張牙舞爪,「許三多,我真想把你腦袋扒開再把自己的腦子放進去。」
許三多爭辯說,「我不笨。」
成才瞟了他一眼,滿是不屑。成才直視他,叫道,「你笨死了,蠢死了,你只會發呆,你什麼也不說。」
「你想那麼多有什麼用?你不滿有什麼用?你忍著憋著有什麼用?」
「你以為你忍辱負重?」
「你還是沒出息!你像只烏龜!」
「你以為你是烏龜你躲在殼里就有用?」
「我告訴你,沒用!你這傻子,你不出息。」
許三多木木的,他恍惚說,「成才,你變了。」
成才自嘲的笑笑,懶懶說,「我沒變。你知道不知道,老鄉老鄉,背後一槍?」
許三多眼里滾動淚珠,「成才。」他抱住成才,「成才,我回不來了啊!」
成才推開許三多,最後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仿佛在許三多身上多停留一秒就會給他帶去不幸,毀滅前途。成才說,「你爸是對的。」
許三多疑問,「我爸?」
成才怒道,「你就是龜兒子。」成才的影像突然消失,融進虛無,那聲音還在回蕩,「你就是龜兒子!龜兒子!龜兒子!」
許三多聚著怒氣,他發瘋的喊叫,「成才,你個王八蛋。我不是龜兒子。你憑什麼這樣說我?」
許三多蹲成一團,淚流成河,「我是龜兒子……」他低吟,這低吟似蚊蠅細語,只有風能听清他的頹廢,迷茫。
他的心冰涼。他想到一句話,「我是騾子。」
夕影堅決說,「我要去找他。」
貝拉拉住朋友的手,她說,「一起去。」
阿西多說,「等等,我有通過幻之森的方法,只要小黑不走遠,我們有可能找到他。」他拿出準備好的東西,四塊碧綠的寶石。
貝拉驚問,「幻綠石?」
阿西多點點頭,他把幻綠石分給兩位小姐,多的一塊重新放好。他說,「幻之森能產生幻覺正是因為它奇怪的霧。霧看在眼里產生幻覺,鑽進耳里產生幻听,浸進皮膚就會有不真實的觸覺。有了幻綠石,它的光芒可以隔開這層霧,我們只要心不向往就不會產生幻覺,只往前走,就能走過去。」
「可是,這雖然能讓我們不見幻境,可也看不見其他的東西,怎麼才能找到小黑?」夕影急問。
阿西多聳聳肩,指著耳朵,「只有听,看見的也不真實。」
三人帶上武器和干糧,其余的東西包括獨角馬能留下的都留下。下一刻,三人步入陰暗。
「許三多,加把勁,斃掉班副沒脾氣。」操場,三班的戰士呼啦啦吼成一片。單杠上,是旋轉的許三多。
許三多看見了自己,自己在旋轉,旋轉。
周圍是熟悉的人,甘小寧,白鐵軍,伍六一,史班長,還有高連長。
單杠上的許三多還在轉,一圈又一圈,天翻地覆,汗如雨下。他終于支持不住,斜掛在單杠上。許三多問,「班長,班長,夠五十了嗎?」
史今微笑著,露出一口白牙,「早著呢?還沒趕上平均水平線呢?」
白鐵軍說,「許三多,你至少得趕上我吧。」白鐵軍甩了自己一個嘴巴。
許三多的眼眩暈一片,他發現不了目標。他想強撐起自己的身體,身體重若千斤。
老馬說,「許三多,你喊啊,喊出來就好了。」
許三多苦著臉,「我,我喊不出。」
單杠上的許三多用力扳動身體,他感覺雙臂正在聚積力量,可力量總到達不了胸口。胸口處,一口氣堵在那里,憋得他心慌。
是一口怨氣,一口怒氣憋在那里。
他終于想要喊叫,這是一種迫切的需要,需要發泄,發泄也是力量的來源。
「啊——啊——啊——」
吼叫沉重,綿長怒喊,許三多胸口一空,那樣的坦蕩,自由。
看著的許三多淚流滿面。
他看見自己在飛,在起飛線上的掙扎,然後他飛起來了,飛到別人夢想的高度。
「我在干什麼啊?」許三多想,「那才是我啊!我的敵人一直以來,最大的就是自己。」
看著的許三多一陣怒吼,「假的,全是假的,我殺了你們。」
殺。一個很強烈,很憎惡,很仇恨的字眼。
許三多仇恨自己!
他端起突擊步,不顧一切的狂掃,口里「啊啊」的亂叫。子彈鑽進他們的身體,戰友的,班副的,連長的,史今班長的,還有單杠上許三多的身體。
他射死了自己,射死了整副畫面。
他發現周圍是一顆一顆的樹,白色的霧氣縈繞不散。
「听見了嗎?射擊聲。是小黑。」夕影急切的說,幻綠石的幽綠色光芒包裹著她。
旁邊的一團幽綠色光芒說,「好像很急躁。」是貝拉。
另一團幽綠色光芒安慰說,「別擔心,這幻之森沒有那些亡靈和怪獸,他正在與自己戰斗。你听他的聲音,他在吼叫,這說明他發現了那是幻境並在試圖打破幻境。」是阿西多。
夕影說,「我們靠過去。」
三團光並成一團,他們手拉手前進。可是,再沒有許三多的聲音,許三多再沒有弄出響動。
夕影幾乎在哭,「我們找不到他?」
這時候,夕影的眼前霧氣散開,一個人躺在地面上,正試圖爬起來,是許三多。可無論許三多如何掙扎,他都重重的摔倒。夕影松開手,叫道,「小黑。」
阿西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他並沒有看見許三多,這說明夕影看見的是幻境,她太著急,所以在這幻之森,雖然有幻綠石,卻也產生了幻境。
貝拉也知道夕影產生幻境了,可如果不過去看看,夕影又如何會死心?
貝拉說,「我們靠過去,別松手。」
三人小心的移動腳步,然後幻綠石的光芒穿透了許三多的身體。
阿西多說,「是幻境。夕影魔法師,我看我們還是先穿過去再說。以我的觀察,小黑不是那種脆弱的人,想來幻之森困不住他。說不定,他已經穿過去了。」
貝拉表示同意。畢竟這幻之森極容易困住人,穿過去才是明智之舉。她緊握住朋友的手,夕影能感覺到她的關懷,只好點點頭。
一個小時後,三人穿過幻之森到達亡靈沼澤邊緣,不再有幻境。看著霧氣彌漫的幻之森,夕影心亂如麻,阿西多和貝拉心里也填滿苦澀。
我之懷矣,自詒伊戚!——我所懷念的,是那些留下的憂傷啊!
幻之森,你留下的,是許三多的憂傷,還是他朋友的?抑或是夕影眼中的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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