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第三天回門後,衛家母子幾人全都回去做活了,只留下新娘子和衛二郎寶寶,以及閑人我。
天冷了,某人自然不屑每天凍個半死去賣那點東西,奈何還要做樣子給衛家人看,只好頂著寒風去蹲點。
「玉娘——」
我訝,「大仙您也愛上了欲言又止這一套?」
他默了默,「我們,什麼時候再畫一套?」
「那個不急,多了就濫,賣不上價」。
他看看天,「先畫著放著也好,也找個由頭,省得你天天在這吹風」。
我想想,點頭,卻不想他依舊在旁邊杵著,不耐煩了,「你有事一塊說完行不行?」
他正要開口,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跑了過來,「東方先生?我家掌櫃的請你看相」。
他跟著去了,我轉眼看去,卻是一個胖乎乎的老頭,慈眉善目的,正用帕子擦著眼楮,當下不感興趣的轉過臉,不想過一會卻有一陣哭聲傳來,扭頭看去,卻是那老頭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一疊聲的要東方神棍幫他,東方神棍則面色尷尬的勸著。
某人感興趣了,決定去听個牆角,當然,此時的某人完全忘了好奇心害死貓的古訓。
「……大仙啊,您一定要幫幫老頭子啊,我家主子就那麼一個小姐,這都找了三年了都沒找到,大仙您是大仙,隨便作個法找到我家小姐,老頭子給您磕頭了!」
某人興味更大,挑眉似笑非笑看著東方神棍,他沒好氣瞪了我一眼,俯身去扶那胖老頭,「老人家快起來,東方雖通些面相之術,于這尋人實在是愛莫能助——」
那老頭卻根本听不進去,一口咬定他能幫上忙,呼天搶地的,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東方神棍臉也越來越苦,然後終于看到了某個池魚,「玉娘,幫我勸勸老人家」。
某人立即後退一步,關我什麼事?
那老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我,然後一聲嚎啕半途掐斷,渾濁的雙眼發出詭異的光芒,「小姐啊,老奴終于找到小姐了!是夫人在天有靈啊!」
我呆,這又是什麼戲碼,一個小廝上前將老頭抱住,賠著笑,「小娘子恕罪,我家掌櫃年紀大了,這幾年又因為小姐的事耗盡了心思,看到年紀差不多的就逮著叫小姐,小娘子恕罪」。
我松了口氣,那小廝賠著笑將老頭拖走了,老頭還一路嚎啕著,「你們這群天殺的殺才,那是小姐啊,我的小姐啊,小小年紀就吃那樣的苦頭,你們這群殺才還敢裝著不認識,啊,我要殺了你們……」
我莫名有些心酸,這樣的忠誠,也只有在這古代才有吧?
某人聳聳肩,轉身往回走,不想一回頭就發現衛家二郎面色雪白的看著我,身子微微發抖,見我回頭,三兩步到了跟前,握住我的手,「玉娘——」
「怎麼了?」
「我——怕——」
「怕什麼?」
他雙手猛地一用力,聲音微帶哽咽,「怕他說的是真的,玉娘,我怕——」
我怔怔看著他眸中的水光,看著看著突然發覺自己的眼楮也開始發潮,低下頭,「怎會?我只是一個大戶人家的丫鬟,不是你們想的什麼小姐」。
他亦低下頭,看著我的手半晌,胳膊動了動,袖子里的東西就滑到了我手心,我訝然抬頭,他卻已放開我,極快的回了攤子後坐下,我拿起手心的東西仔細看了看,然後到他身邊坐下,「這是什麼?手鏈?」
「是——是,響步鈴,你梳雙丫髻時可以戴著」。
我右手微縮,將那對響步鈴緊緊攥在手里,第一次開始審視我面前的小小少年,才十二歲的小小少年……
第二天,三人窩在東方神棍的小屋里商討了半天,將主題基本確定下來,第三天衛二郎就獨自去了東方神棍家,某人則坐在床上用功。
衛家二郎的聰穎好學讓我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又借了本《論語》比照著兩本書努力認字,生怕過不了幾天我只能跟他說其實某人乃半文盲一只。
此時小篆還通行,但官吏為方便一般都是使用隸書體,隸書隸書,最原始的意思就是官吏抄寫文書所用的文字,隸書雖與現代的繁體簡體字有所區別,但某人七蒙八猜,加上對書上內容的熟悉,也基本上能認識,不過再重溫一遍識字過程自是無聊,我只好用故事牢牢套住寶寶陪我,偶爾做夫子樣壓迫他讀書認字,這天衛二郎回來時我正在教寶寶念《黍離》,見了他不由奇道,「今天怎麼那麼早?」好吧,勤奮的某只要不是天天得干活,某人肚子里的墨水早就干了。
「外頭下雪了」。
「下雪了啊,怪不得這麼冷」。
他將手中拎著的東西遞給我,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我看嫂子用著,也給你買了一個」。
我接過滾燙的籃子狀的東西,「這,是暖爐?」
他點頭,「涼了就讓寶寶幫你換點柴灰,柴火足夠」。
我感激一笑,「謝謝」。
「不用——」
好吧,小男生又有害羞的跡象,我體貼的換了個話題,「二郎,我正在教寶寶《黍離》,你也來吧」。
當夫子最大的成就莫過于收到的學生又聰明又勤奮又听話,衛家二郎無疑是眾多夫子夢寐以求的理想學生,而某寶貝雖屬于打醬油性質的,但勝在天資聰穎又整天無聊,竟也馬馬虎虎跟上了自家小舅舅的進度,所以在某兩只低聲吟誦「彼黍離離」時,某人的笑容是既欣慰又驕傲的,其滿足感無異于農民伯伯看到自家茁壯成長的小西瓜。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某人滿意看著自家高足秀氣微蹙的眉頭,小心思開始邪惡起來……
「喲,這還未出閣的姑娘可得注意著,日後嫁不出去,不是要賴在衛家吃白飯吃一輩子?」
我抬起頭眯起眼楮,好吧,我承認這樣我抱著寶寶坐在床上,二郎坐在床邊低頭緊緊盯著我膝頭的唯一一本教科書,的確不合古代亂七八糟的規矩,但,怎麼也輪不到您老教訓不是?
衛二郎猛地回過神來,這娃可憐啊,好學心太強,剛剛根本沒注意到有什麼不妥,被周秀娘一說,立即燙了屁屁般彈了起來,「嫂子教訓的是,二郎日後一定注意」。
周秀娘哼了一聲,「二郎,論理我剛進門,不該多嘴,可衛家雖是小戶人家,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傳出去丟臉的可是衛家」。
「嫂子教訓的是」。
周秀娘再度哼了一聲,「這讀書是主子們要做大官才讀的,咱們這樣的人家讀了也沒用,把你的心思放在正經地兒,別跟著不學好」。
問題牽涉到小二郎的「恩師」,小二郎總算給面子的沒繼續說「嫂子教訓的是」,垂著頭不發一言。
寶寶不高興了,正要開口,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嫂子說的正經地兒,難道就是學著怎麼給人做奴才?」
「奴才也比在人家討飯吃的乞丐強!」
呃,果然吃人家嘴軟啊,某人的長篇大論被這句話堵在了嗓子眼,憋的半死。
「玉娘不是乞丐!」
周秀娘哼了一聲,「沒爹養的小野種,二郎,去做飯!」
衛家不但寶寶,衛大郎衛二郎衛三郎衛大姐衛二姐也都是沒爹養的,這句話打擊範圍太廣,小二郎變了臉色,我翻身下床就要反擊,不想她已一甩手出了房,我一寄人籬下的,自然不好追出去跟她吵,氣憤之下一掌打到椅背上,爆出一句粗口,「靠!」
「嘩啦」一聲,椅背應聲而碎,我目瞪口呆,美人我已化為潑婦一枚不錯,但要不要這麼暴力啊!
余下那兩只也傻了眼,我艱難開口,「二郎,我不是故意的,我會賠個新的給——」
寶寶一聲高呼打斷我,「玉娘,你好厲害!」
我怔了怔,這才發覺到不尋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再大的傻力氣也不會一巴掌拍碎椅背吧?
「玉娘,教我,教我!」
「呃——」我再度看了看可媲美雞爪子的右手,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內力?某人走狗屎運,撿了個武林高手的身子?
「玉娘——」
我咧了咧嘴,目光投到了下一張椅子,衛二郎急忙開口,「玉娘,你重新找個東西劈」。
我回過神來,看向某變身為凳子的椅子,這被周秀娘知道了又是一場饑荒,「不如,我們毀尸滅跡?」
衛二郎怔,我一腳踹了上去,凳子文風不動,是某的內力只夠劈碎椅背,還是如段大帥哥的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
我開始回想剛剛的義憤填膺,深吸一口氣,再度狠狠一腳踹了下去,「嘩啦」一聲,毀尸滅跡行動勝利完成!
衛家二郎呆住了,衛家寶貝沸騰了,某人,呃,被自己嚇到了。
「二郎,你們在搞什麼?」
衛二郎元神歸殼,「沒什麼,我這就去做飯!」
我果斷拿起幾段斷木藏進衣擺下,「快,正好拿去當柴火燒,被周秀娘發現就死定了」。
日後的日後,我無數次懺悔自己此時的行為,衛家小二郎多純粹多淳樸一孩子,日後那麼多花花腸子,難保不是我給污染的,而這次的毀尸滅跡活動正是第一步……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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