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年春好處,牡丹芍藥爭奇斗艷,公主府中更是奇花異草處處芳菲,然而這萬紫千紅落在靜立牆角的人眼里卻不及那撕著芍藥花瓣的人半分顏色——
三個月了,她長高了,清秀的小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冷漠疏離之色,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幾乎透明,自然而然就顯出幾分遙不可及的高貴來,再也不是那個笑的滿臉精靈的市井丫頭——
「玉娘,怎麼一個人在這?」
衛二郎雙瞳猛縮,那個一手打碎他生活的人——
「我不喜歡那些人,」她面色並沒有多大變化,口中說著不喜歡,臉上的神色卻表明她連半分心思都沒有放在那些不喜歡的人身上。
「你也不喜歡這花,」男人拿走她手中揉的亂七八糟的芍藥,「我花間派的傳人怎可如此對待花兒?」
她沒接話,他溫聲開口,「回去吧,你伯母正四處尋你」。
她乖乖任他拉走了,衛二郎長吐一口氣,不防一柄匕首直撲他面門而來,他不知該如何躲避,只怔怔看著那柄會奪走他性命的匕首閃著寒光飛速而來——
「咚——」
匕首擦著他的臉頰頂入他身後的花牆上,衛二郎一時竟不知自己是慶幸還是失望,良久長長吐了口氣,轉身拔下匕首,藏在隱蔽處,匆匆往陽信園而去,他要去通知公主殿下,馬場已準備好,請來做客的小姐們光臨。
寬闊的馬場一片碧綠,碧綠上的朵朵鮮花正興致勃勃的點評著公主府的馬場和馬,衛二郎一眼就瞧見那臉上掛著得體笑容的人,她站在那里,衣飾跟身邊的小姐們並無不同,臉上的笑容也如出一轍,卻總叫人從人群中一眼就瞧見她,就如當初她穿著破布爛衣往那群衣衫襤褸的女孩子中一站,隨隨便便就站出個鶴立雞群來——
衛二郎忽然就想到他被自己的大哥帶著到這公主府來時,那一層層的管事總會一眼就挑中他,問的第一個人也總是他,一層層下去終于到了公主殿下的面前,那時大哥已不被允許跟著他了,但大哥微微顫抖的手拍在肩上的溫度似乎還沒散去,他知道衛家在公主府為奴已有十幾年,做的卻都是些打雜跑腿的活,連高等點的丫鬟管事都見不著,更別提主子,而他卻一路順利的走到了這。
他安安靜靜站在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中,想到的卻是她不屑的話,奴才沒那麼好做,是的,奴才沒那麼好做,沒了她,他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公主缺個牽馬的小廝,娘托了無數關系,又花去了不少銀子才爭來他的機會。
他知道奴才沒那麼好做,卻也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奴才都是一樣的,宰相門前七品官,他的前路一片迷茫,他只有這一條路。
「伺候過馬,會騎馬的站出來,」宮人的聲音嚴肅威嚴。
有兩個孩子上前一步,跪了下來,宮人正要再開口,一道威嚴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那個——」
宮人看向他,又回頭看了看重重簾幕中的金枝玉葉,「你叫什麼?會不會騎馬?」
他上前一步跪了下去,「小人衛二,不會騎馬,也沒有伺候過馬,但小人可以學」。
「學?」
公主的聲音有著顯見的輕蔑,宮人惶恐,「公主恕罪,下面人不懂事,奴婢這就遣他走」。
他低著頭,聲音不疾不徐,「公主恕罪,小人不會耽誤公主的時間,只需半天,小人定然學會騎馬,只需三天,小人定然學會如何伺候馬」。
公主輕輕笑了起來,「罷了,多少年沒見過膽子這麼大的了,帶他去學」。
他很聰明,他不怕死,半天不到,他就學會了騎馬,三天後,他已可讓最烈的馬在他面前綿順如羊羔,他如願留了下來。
白天他本本分分的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晚上他不知疲倦的看書練字畫畫,他臉上平靜如水,心頭卻似有一把火在燃燒,這把火燒的他即便徹夜不眠也依舊精力充沛。
三個月過去,他在一群衣衫鮮艷的小廝中依舊是最老實的那個,最沉默寡言的那個,但只要他開口,那些人卻會無條件的相信他服從他,他知道自己學的那些開始慢慢發出光彩。
三個月後,公主大辦賞花宴,遍邀長安貴女小姐,他知道她是公主的主要目標,她爺爺,那個脾氣古怪的老將軍只得她一個嫡親的孫女,她堂爺爺位居九卿之一的郎中令,孫輩竟然也就只她一個佷孫女,因此這長安貴女雖多,真正比她金貴的卻少。
他懷著隱秘的盼望熱忱的盼著這一天的到來,這一天來了,他如願見到了她,卻不知道自己是高興還是難過,她就站在那里,跟他相隔不過十余尺,她卻看不到他,而他,不敢叫她,他忽地想起她曾說的「咫尺天涯,」這便是咫尺天涯了吧?
他的目光太過急切,她似有所覺,抬起頭來,他趕緊低頭,那「咫尺天涯」四字一遍又一遍從心頭碾過,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賞花宴過後,侍衛押著他去了刑房,黑色長鞭如吐信的蛇朝他呼嘯而至,他默不作聲的受著,打完,那侍衛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是個狠的,怪不得出了那樣的事公主也不舍得弄死你,這瓶藥算是兄弟送你的,日後在公主面前得了臉,別忘了兄弟」。
他挨打的事悄無聲息,公主甚至給了他半個月的假休養,他知道那個侍衛說的是真的,公主不舍得弄死他,雖然她命人用泡了鹽水的鞭子抽了他三十鞭。
他回了衛家,小東西看到他欣喜若狂,他半跪下抱住他,輕聲道,「寶寶,我見到玉娘了,她又長漂亮了,穿著紅色的衣裙,跟仙女似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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