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瑞倒從未見過如此女子,明明該是聰慧機敏,卻在這種事情上發起呆來,抿了抿唇,策馬揚鞭,從江九月面前而過,一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帶上了馬。
江九月驚了一下,正巧金瑞握住的又是手臂傷的那處,忍不住畏縮了一下,然,處在高處的驚嚇和這點疼痛比起來微不足道,她還來不及驚呼,人已經穩穩坐在了金瑞身前,手下意識的扶住了馬脖子,過度緊張甚至于在踫觸到馬鬃的那一瞬間,立即扯住了馬的鬃毛,引起馬兒嘶鳴。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嗤笑,以及金瑞與往常相同,但卻微帶著嘲諷意味的聲音,「本公子既然帶你上來,自然不會讓你摔了,可否放開我愛馬的脖子?」
江九月怒瞪了他一眼,臉色還有些微白,也發覺因為自己抓住了馬鬃而使得馬兒躁動,奔跑的速度已有些紊亂,怕引起更為嚴重的情況,立刻松了馬鬃,握住了馬鞍前的圓環。
身後的金瑞揚了揚眉,對于方才那一眼怒瞪有些意外,卻只是笑了笑,沒什麼反應的越過江九月的身子握住了馬韁,雙腿一夾馬月復,揚長而去。風中,江九月虛弱的低喚了一聲「慢點」,馬速就未見減緩,反而越來越快,只見街面上百姓爭相避讓,似一陣風過,兩人一馬已經消失不見。
金老板有些震驚的看著主子消失的街道,以及街道上忙著收拾東西,敢怒不敢言的百姓們,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催馬追了上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金瑞一勒馬韁,神清氣爽的跳下馬來,好久不曾這般暢快,連著曾經讓他有些煩悶的地方似乎都不那麼討厭了。而江九月卻全身虛月兌的從馬背上滑了下來,一手扶著樹干一手按著翻滾的月復部,面色慘白的嘔酸水,她發誓,這家伙絕對是故意的。
不是說男女共乘一騎該是浪漫旖旎,嬌羞萬千的嗎。為什麼她遇到的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一點也不會憐香惜玉!這下,她突然有些後悔自己那三擊掌,萬一輸了豈不是要和這個萬分不順眼的家伙過一輩子……想到此處,臉色更慘白了。
「江姑娘,你還好吧?」
轉球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轉過臉,就看到一角水藍色衣擺隨著微風蕩漾,露出了精致艷華的長靴,用金線紋繡著五彩祥雲,本是俗艷的搭配,卻讓他穿出了不一樣的感覺,江九月沒好氣的道︰「你說呢?」
「如果江姑娘身子不適,那我們改日再談。」
江九月忍耐的閉了閉眼,暗暗緩和了一下月復內翻騰,勉強站起身子來,「來都來了,還改日做什麼,你出題吧。」
金瑞唇角笑意加深,斜斜向上的弧度帶著一絲邪氣,仔細一辨卻又似乎是璀璨的流華,矛盾著的和諧,他伸手一指前方,「江姑娘,請看。」
江九月這時候才有些心思注意周邊環境。
入目,視野廣袤空曠,他們兩人站在高處,俯視而下。暮色微升,盈著兩側青山,重重綠蔭環抱之下,大大小小的青色屋舍滿布眼底,一條江流水湍急,自正中而過,一座石拱大橋橫跨橋上,橋頭一只堅毅挺拔的桅桿之上,繡著「金」字的大旗迎風招展。
「橋的左右,一方是壓存的貨物,一方是新貨,一共四十只帳,你我各選一只,十日為期,不論價格貴賤,將貨銷完,誰得的金銀多,便是誰贏,這就是第一題。」
不知如果她問那邊是新貨,哪邊是舊貨,金瑞會不會大發慈悲指點一二?不過,她不以為精打細算的金瑞會這麼好心。
金瑞的聲音從風中傳了過來,江九月已然明白此處就是金家露天庫倉,呵……果然是天生的賭徒,若她選的恰巧是壓存貨物最次的貨,豈不是輸定了?可若她選中的是新貨之中的緊俏貨,那豈非贏定了?輸贏,似乎就只在她伸手一點之間。
這種感覺,讓人很緊張,激動,但又振奮,江九月早已打定主意,豈會為了他的第一道題就卻步?彎起了嘴角,微笑,「左手,十四號倉。」
金瑞神態如常,口氣自然的像是說今晚吃什麼︰「那我就選右手十四號,江姑娘,請。」
江九月不去看他,邁步朝著那往下走的斜坡而去,金瑞便和不知什麼時候趕來,站在他身後的金老板隨著江九月也過了斜坡。
一個身形不高的中年漢子忙上前來招呼,鞠躬哈腰好不恭敬,听聞兩人的要求,便帶兩人分別往左右十四號倉房而去,期間也沒說放了什麼東西。
江九月暗忖這庫管不太給力,直接說了也好過她心里一直琢磨,然而,事實證明她的運氣實在不是很好,左手十四號倉里,放著的是四個月前因為潮濕發霉而滯留下來的布匹,且大部分顏色極淡,露在外面的布面上已經出現了黑色的霉點,還有讓人寒毛直豎的短毛。
嘴角忍不住抽了兩下,她听到金瑞輕笑出聲︰「直接認輸的話,還有兩局可比。」
認輸?怎麼可能?
「還沒看看你選的是什麼呢?」淡淡的,江九月道,她想這下完了,左手如果是滯銷貨,那右手必然就是新貨,即便不是緊俏的,也絕對比她這發了霉的布料要好吧?
果然,好的不靈壞的靈。
她又猜對了。
打開右手十四號倉之後,江九月體會了什麼叫做欲哭無淚。
左右貨架上擺著的,是一疊疊用絲綢套袋裝著的長管狀的東西,袋口用小巧的編繩系住,只看那包裝,就知比那些發霉的布匹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袋子的形狀,讓江九月想起剛來那天,在金玉滿堂衛林拿出去的傘,而通過這幾日的了解,她知道,由騰陽運來的「竹青傘」,是金家的生意,而且在泰陽已經名氣不小。
泰陽又是煙雨水鄉,雨水豐沛,三天兩頭便會細雨蒙蒙,對傘的需求不言而喻。
江九月微微愣了一下,這一場比試,還沒有開始,似乎就注定了必輸無疑。
「考慮姑娘是初次來泰陽,人生地不熟,此番比試,我會為你我更備白銀一千兩以做底金,方便運作。」金瑞道,接下金老板遞過來的銀票。「自今日起,十日之後,定有高低。」
「我如何知道你也用了一千兩底金而不是更多?」江九月道,畢竟營銷也需要成本,誰能保證金瑞不會暗中耍手段?
「已擊掌為約,商人最重信。」金瑞道,嘴角還掛上了自然顯露的笑容。
江九月想著金瑞嘴角那一抹笑容絕對帶了幸災樂禍,抬手,接過,她道︰「那麼,金公子——」低柔輕軟的嗓音喚道,及其生疏的稱呼,從她口中而出,卻似乎多了一份意味不明的惱怒。
「嗯?」
「你可要手下留情呀。」她低低的笑了起來,笑容擴散到了嘴角,將那原本淺淺的梨渦也漩的更為明快誘人,似月夜才一現的曇花,讓金瑞眸子微微一眯。
「彼此彼此……來人,送江姑娘回去。」金瑞道,立刻有手下應聲去辦,江九月也不再停留,轉身邁出了倉房。這一大片的倉庫,卻依然不會有馬車,只因下人們不配,主子卻是不需要。好在去年有貴客來,做了一頂精致的軟轎,一直沒用過,江九月便大方的享用了第一次。
倉房處,金瑞和金老板一前一後邁步而出,望著遠去的那頂四人軟轎,在暮光之中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
「主子真的要跟她賭?」這第一題,只看目前情況,就不需要再比了,那江姑娘也是,直接認輸倒省了時間,再比第二場,這樣下去,主子一個月就可以抱得美人歸了,難得見主子把一個女人牽連到生意上,甚至帶她一同起馬,這可是以往這二十年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想是有心思了吧?
既然如此,自然早些解決的好,免得夜長夢多。
畢竟,看那傅家公子,似乎也對那位江九月很不一般。
「我若不賭,你來?」金瑞道,視線淡淡的轉向了天邊暮光,讓人看不出喜怒。
「老奴?」金老板一驚,有些拿捏不準他的想法,「主子讓老奴主持這一場?」
「你去試試吧。」金瑞道,手中的轉球又清清脆脆的響了起來,「如此鮮明的差距,輸贏立現,我和你誰出手,其實都是一樣的。」他現在倒有一些些佩服那女子,如此境地,居然可以泰然自若的離去,如果最後他真的贏了,想來以後的生活也不會太無聊。
只是……
若不是她的那句話,他這輩子決計不會給人這樣的機會。
我對茶一竅不通,尚可和很好基本是一個概念。
在久遠的記憶里,有那麼一段時間他曾經很糾結和介意這句話,耿耿于懷,然後在幾年的時光之中想通並且消化,直到無動于衷,沒想到今日居然被她無心觸踫,心中竟然又泛起了那些淡淡的酸,淺淺的澀,和一點一點的失落,不深也不強,只是讓他平靜了許久的心湖起了漣漪,不甚自在。
*
晚飯之後,江九月便去了收拾好的書房之中,也未挑燈夜讀,只是靠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看月亮。
母親說在書房如此嚴肅的地方放上一只香妃榻十分不協調,還會損壞書房的威嚴肅穆,江九月一意孤行的留了下來,說書房對她來說是擺設,她不會在這看書,最多在這陶冶情操,然後等累了就靠著軟榻睡,還被江玲瓏嗔了一聲懶豬,最終卻是無奈,讓兩個嬤嬤弄這一張軟榻來放好。
門輕輕的開了,一只紅色繡花鞋踩著月光邁入書房,然後是一只綠色的,裙擺隨著腳步移動輕輕漂浮,慢慢的到了江九月面前,然後紅色裙擺蹲了下去,手中抱著夏被想要為江九月蓋上。
「我自己來。」江九月接了過來,別說,快入秋了,晚風還是有些微涼呢。
「小姐……」綠柳吶吶道,小手絞著衣袖有些不安,「你從回來就一直話好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呀……還是那個金少爺欺負你了?」小女孩兒家,听的茶樓傳奇故事多了,想法總是豐富多彩的。
紅纓給了綠柳一肘子,這回下手比較重,敲的綠柳輕輕啊了一聲,又連忙咬著唇閉了嘴,後面的話果然沒再說出來。
「沒事。」江九月沒料到那丫頭會想到那里去,頓時失笑,只想若這小丫頭知道自己打賭的賭注居然是自己未來的一生,怕又會大叫起來吧?自然,這件事情她是不會讓其他人知道的。「你們怎麼到現在還沒睡?我娘呢?」
「夫人幫小姐剪裙擺呢,說您要是有什麼定然自己會想清楚,不要我們來打擾你,又怕小姐凍著,所以吩咐送來薄被。」紅纓道。
腦中閃過母親一邊嘟囔著沒好氣,一邊無奈的幫她修剪衣服的模樣,江九月心中微暖,問道︰「你們在泰陽多長時間了?」
姐妹二人對望一眼,不懂小姐怎麼忽然就對他們姐妹二人感興趣了。
「我和妹妹是半年前來的泰陽,兜兜轉轉換了好幾個主子,才到小姐這里。」
綠柳愧疚的低下了頭,事實上紅纓話少又勤快,總是得主子的心,而她呢,話多又毛躁,每次人家都是只要紅纓不要她,搞得最後紅纓也和她一起離開。
「嗯。」江九月點點頭,又想了一會兒,道︰「早些睡吧,我明日帶你們出去轉轉。」
「是。」
兩姐妹恭敬的退了下去,江九月打了個小哈欠,也覺得累了,便起身回了臥室,倒頭就睡,這一覺,又是睡到天明。
早起洗漱之後,江九月便領著兩名丫鬟開始四處游走。
之所以說游走,是因為江九月可能這一瞬是在酒樓客棧,下一瞬就跑到了小販林立的菜市場,這一瞬站在青樓門口若有所思,下一刻就跑去布莊默默沉吟,完全毫無章法可言,兩名丫鬟也是一頭霧水,不懂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游走結束回家之後,香滿園來了一位低眉順眼的金家管事,說是來問江九月貨該放在哪里,江九月便讓兩個丫頭盯著,把貨全部存在了香滿園的後院,這一日走的累了,讓嬤嬤燒了熱水沐浴之後,照樣是倒頭就睡,一覺天明。
第二日。
江九月吩咐紅纓去請了布莊的老板來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之後,布莊老板就把那些潮濕的布全部拿走了,這一日下午,江九月便一直睡覺,晚上的時候起床吃了晚飯,又坐在臥室的床上研究傅醒波的吃藥記錄,和傅隨波關于這件事情的心得。
然後便一直這麼平靜了下去,除了第一日第二日的打探,和找了布莊老板,她似乎什麼都沒做。
而另外一方面,金老板也並沒有專門租什麼門臉,直接將泰陽縣城最為繁華的街道上,原來的小販全部給了銀子,征用了攤位,將竹青傘擺了上去。炎炎列日,即便沒有下雨,小攤上的生意也十分不錯,算不上客似雲來,但絕對比江九月的無動于衷更為有前途。
「什麼?」听聞江九月居然每日除了睡覺就是出門溜達,金老板敏感的皺起了眉頭,就那日關于菜譜打過一次交道之後,他不以為江九月是個簡單的人物,真能這般無動于衷等待時間到而承認自己輸了。
沉吟半刻,金老板揮揮手,「去芙蓉布莊。」
一日後,這些買傘的小販攤位上,除了竹青傘,還掛上了繡樣別致精巧,簡單大方的傘墜兒,價格又比前幾日低了幾分,引得來往的男女趨之若鶩,畢竟,以前想要一把竹青傘,可得等到金家店門開了早早去排隊。
因為這傘質地優良,運到泰陽來本身成本就高,金瑞便規定每日只賣前十位進店的,其余人要是想要,就要出翻倍的價格,也就間接造就了竹青傘這一獨特的品牌產生。而偏偏,古往今來的定律,人人瘋搶的東西必定是好的,東西本身的價值反而成了其次。
如此,金老板的生意可以說一帆風順,只是越是這般順利,江九月越是沒有動靜,他的心情反而浮動的越是厲害,每日挖空了心思出新的手段,從傘出現在街面上之後,可以說一日比一日盈利更多,到第九日時,天公作美,居然下了一場大雨,將所剩不多的竹青傘一掃而空,也徹底的安了金老板的心。
可江九月卻依然沒有反應。
晚間,天邊的晚霞籠罩在初煙湖。
湖面起的嵐氣,讓湖水和蓮花都隱在白霧之中,看起來如夢似幻,大雨剛過,所有的船只都劃開避雨,整片湖上安靜的出奇,只剩下微風過處帶來的荷葉刷拉聲,安靜祥和。
忽然,一道破水之聲悠悠傳來,從那蓮花深處,緩緩的駛出一座長約七八丈,高兩丈的精致畫舫來,船頭掛著別致淡雅的花鳥宮燈,八個角上的紅纓穗兒隨著風起而飄動,帶著宮燈也打起了圈兒……
錚的一聲,響起了一道曼妙無雙的琴音,那音色純粹清麗,似情人間羞澀的軟語呢喃,美妙惑人,卻又透著淡淡的哀傷,讓人听了就忍不住想要側目,看看那彈琴之人到底是何等顏色,更想要抹去那一層憂傷。
又有兩層較小的畫舫,靠攏在先前那大型畫舫的邊上,從蓮花深處而出,不約而同的傳出清脆的琴音應和,畫舫上的紗維因為晚風,從窗口之中漂浮而出,蕩在蓮花間,像溫柔的手一般輕撫,平添了一絲旖旎的魅惑,隱約可以看到少女的身影從飛舞而起的紗維下走過,飄飄若仙。
琴音交織,或高或低,或緩或急,似糅在了一起,卻又各有千秋,讓岸上圍觀的人紛紛醉了心神。
片刻後,一曲罷。
「哎呀,可讓大家久等了,奴是鳳仙樓的小鳳仙,先問各位父老鄉親好啦!」一串銀鈴似的笑聲格格響了起來,一雙十年華的絕美女子,從那第一艘畫舫上蓮步而出,一身朱紅輕紗,緊緊裹住玲瓏有致的身軀,腰間束著一條金色腰帶,一顰一笑間媚色天成,艷而不俗,美得張揚且肆無忌憚,妖嬈的線條以及那眼波流轉間的風情萬種,足以讓任何男人思之如狂。
岸上的百姓不論是男是女,頓時驚艷的瞪大了眼楮。
這小鳳仙,是教坊之姬,色藝雙絕,傳聞有人千金為她贖身,她卻笑而拒之,反倒做起了青樓楚館的鴇娘,大張艷幟,是少見的風塵奇女子,為人慷慨仗義,有「女中孟嘗」之稱,很得泰陽百姓的心。
「今兒個可是我們鳳仙樓的好日子,感謝大家來捧場!」
「鳳仙姑娘,是什麼好日子啊?」
「就是就是,你快說啊,可別吊大家的胃口啦。」
「難道是鳳仙姑娘贖身從良的日子?這可不好,我趕緊回家準備銀錢去……」
其余眾人一愣,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見眾人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被人如此玩笑,小鳳仙也不生氣,笑道︰「大哥又跟奴開玩笑了,奴早說了不從良去禍害好男人呢……姑娘們,還不都出來?」
眾人又是哈哈大笑,驚奇的看著左右三只畫舫,卻不見有哪位姑娘從中而出,正字好奇間,卻忽然听聞一道齊齊的應和之聲,從蓮花深處傳來,低軟婉轉,似吟唱,似呢喃,酥了岸邊男子的骨頭。
「是,媽媽。」
吟唱之聲落下,無數只小船已經緩緩的劃到了三只畫舫的四周,每一只小船上,都坐著一位漁娘打扮的女子,發絲輕挽,袖口微卷,露出白玉般的手臂和脖子,淺笑盈盈,雖然不及小鳳仙絕美和風情萬種,但顧盼間自有一股清新與媚色矛盾著的風情,竟似連鳳仙樓的四大花魁都在其中。
岸上圍觀眾人紛紛驚奇又心癢難耐,這是要做什麼呢?
小鳳仙攏了攏鬢角的發絲,妙目流轉,朱唇開合︰「奴今兒擺這樣大的陣勢,是有求于各位……」
如此絕色有求于人,又能有誰拒絕的了呢?
「鳳仙姑娘但說無妨,只要幫得到的,我們必定全力以赴……」
岸上,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傳出了這樣一句話。
「那奴先謝謝各位啦。」小鳳仙嬌笑的,千嬌百媚的福了福身子,才道︰「奴有一位朋友,低價買入一匹布帛,成色質量都是極好,但因為著急要離開泰陽而尋不到買家,便放在了奴這里……大家都知道,奴是最好說話的,可奴一個人也用不了這樣多的布帛,只得拉了這麼一個大的陣勢,希望各位鄉親們,多多少少可以幫幫奴的忙,奴可以保證,這批布帛絕對是物美價廉,事成之後,奴也不會忘了各位的好,他日各位來到了鳳仙樓,奴絕對盛情款待,把盞勸酒。」
這一番話說的言辭懇切,「奴是最好說話的」那句,也引起了不少人暗中附和,這位小鳳仙姑娘,的確是難得的妙人兒,若不是出生風塵又不願從良,不知道有多少王侯公子為她魂牽夢繞,她雖然自稱為奴,那一聲吳儂軟語卻騷到了岸上人的心尖兒上,恨不得一巴掌拍飛給她出難題的那位朋友。
「鳳仙姑娘的事兒就是我們的事兒,你說的那批布帛在哪里,我買幾匹幫你就是。」
「既然是鳳仙姑娘拋了面子來說,必然是緊要之事……」
「你帶著三艘畫舫,莫不是那布帛在畫舫上?」有聰明人猜中了,小鳳仙嬌笑的投去贊賞的一瞥。
「這位大哥好聰明,姑娘們不在畫舫之上,反而做起了船娘,就是因為這布帛在畫舫之上的花廳內,哪位若是想買,便招呼自己喜歡的船娘撐你過來吧……」
那人被小鳳仙一看,臉色大紅,心癢難耐,心中升起一抹驕傲,自然也引得其他人十分艷羨。
當下,姑娘們格格嬌笑之聲,如微風帶浪,搖船上前,嬌聲呼喚︰「哪位客官要上去?」
岸上眾人面面相覷,對于青樓的姑娘們如此打扮還有些不適應,不過隔了一會兒,就有一個大塊頭的江湖豪客跳上船去,粗著嗓門讓花魁開船,見那花魁劃的慢,還受不了的搶過船槳,自行劃船,惹的那花魁一陣嬌笑。
有了一個帶頭的,其他人也便不那麼拘謹,畢竟,跟青樓女子做別的買賣這還是第一次,感覺很新奇。大燕民風開放,也有女子站在岸邊觀看,隔了一會兒,就喚了船娘上前,撐著船往畫舫走起,小鳳仙這樣的女子,即便是妖嬈多情的風塵女子,也很難讓人厭惡起來。
不過,也有少數女子站在岸邊,憤恨的瞪著畫舫上風情萬種的小鳳仙,自己的相公對這樣的女人這般殷勤,他們自然喜歡不起來。
青樓女子畢竟是女流之輩,臂上無力,耍耍花槍還可以,哪里真的會劃船?不少人跳上船之後,反倒幫她們劃船到畫舫那邊,少女臉頰因為過度用力而粉紅,雙手抱著膝蓋坐在船頭,觀賞著初煙湖上的蓮花,巧笑盈盈,少了濃妝艷抹和薄衫束身衣裙,竟恍惚讓人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想要憐惜的感覺來。
小鳳仙站在畫舫內招呼左右來客,客人們哪里是真的來看布的?對那美艷無雙的小鳳仙倒是比較關注,隨意的選了布帛,到門口付了錢,便和小鳳仙聊了起來。
畫舫門口處,有一張小桌子,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年身穿灰布衣服,手中捏著筆,歡快的記下每一匹出去的布,和收到的銀錢,嘴角明顯的笑意讓她頰邊的梨渦深深顯了出來,身後站著兩個同樣瘦小的少年,一個面色沉穩的收錢,一個卻眼珠兒咕嚕嚕的到處亂看,只有另外一個一肘子撞過來的時候,才稍微收斂一下,低著頭數錢。
金家府邸。
金瑞半磕著眼,似乎沒有听到下面金掌櫃的稟報,窗外的月光照射進來,在他的臉上渡了一層銀光,長長的睫毛也留了下暗影,隔了好半晌,金掌櫃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又開了口。
「少爺……老奴有點不安……」
「不安?」
「是,不安,今天鳳仙樓的小鳳仙姑娘明擺著是幫江九月姑娘的忙,只是他們怎麼可能認識呢?而且我派人去畫舫上買了一匹布,那布似乎和我們倉里那些發了霉的布不是一批貨……」話到此處,他似乎才反應過來一直沉默的主子居然應了一聲,忙抬起頭來,卻見金瑞還在閉眼假寐。
「主子?」
金瑞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先下去吧。」
「……是。」
室內又歸于安靜,玉石做軸的軟榻上,金瑞歪著身子靠在那里,一手枕在腦袋下面,一手隨意的垂在腿上,慵懶愜意,好一會兒之後,才緩緩睜開了眼楮。
小鳳仙?
*
指揮著姑娘們把一切都處理好了,小鳳仙已經累的快喘不上氣來了。
小鳳仙的母親,曾也叫小鳳仙,是教坊內色藝雙絕的頭牌,後來卻為了一個男子肝腸寸斷,生下小鳳仙不到十年,就撒手人寰。
而小小年級的她,自從接了母親的這間鳳仙樓,取藝名小鳳仙開始,便繼承母親的遺願,大張艷幟,立誓終身不從良,泰陽是燕南第一城,富庶繁華,又處在南北交通要塞上,江湖俠士,文人墨客,北地胡商雲集之地,她人美艷,想法又獨特,為人也十分好說話,向來生意極好,卻從未像今天這麼累過。
果然,母親的想法是對的,吳儂軟語等男人送上口袋里的錢就是了,何苦學人做生意?
「媽媽,熱水已經幫您抬上去了。」小丫頭躬身行禮,低聲說道,這一低頭,就看到小鳳仙傲人的事業線,忙紅著臉垂下頭去。
「行了,我知道了。」
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背,她款款上樓。
小丫頭松了口氣,望著遠去的美麗背影,想著那聲「媽媽」自己叫的可真不自在,明明那麼年輕漂亮,只比自己大幾歲而已嘛……唔,每次看到她都會羞得語無倫次,怎麼就有這樣美的女人呢?啊!她少說了一件事情——
小鳳仙繞過了空中回廊,進了屋子,關好門之後,背靠著門邊連連呼了好幾口氣。
屋內紗維床鋪都是一應的大紅,她喜歡紅色,像是火焰在跳躍,嬌媚又明快的色彩才能讓她盡情的燃燒生命,這是母親留給她的話,母親還說過,朝秦暮楚總比為一個男人心如死灰強,她向來崇拜母親,把母親的話當做聖旨一樣尊崇,只是總有些意外,是無法控制的……
有些失神的望著屏風後冒著熱氣的浴桶,她隨手抽掉金色腰帶,讓紅紗簌簌落到了腳邊,只著兜兒和絲褲往屏風後走去。
窗邊卻傳來一聲輕哼,極輕,輕的似乎不認真就要錯過。
小鳳仙步子一僵,不可思議的轉身,妙目凝住了那個斜斜靠在窗邊的男人身上,琉璃眸子有一瞬間的驚喜一閃而逝,不過在看到男人眼中的冰冷時,徹底消失無蹤,反而掛上了送往迎來的媚笑。
「呀!我說是誰,原來是金公子,怎麼來也不打個招呼,讓奴好好準備準備?」說話間,搖風擺柳走上前去,她是天生的尤物,即便此刻精疲力盡,每一個動作卻都是那麼賞心悅目,尤其是此時香肩半露,風情萬種的讓人血脈沸騰。
然而,在她離金瑞三步之遙的時候,金瑞淡淡道︰「別走了,髒。」他臉上的笑意還在,甚至連彎起的嘴角弧度都沒有變化。
小鳳仙全身僵住,原本燦爛嬌媚的眸子一瞬間刮過了寒風暴雪,果然,即便笑意盈盈,冷酷疏離卻永遠是他不變的旋律,這個男人,嫌她髒!
「你若不讓奴過去,那奴就不過去了。」早已習慣了這種似笑非笑間的冰冷,何必多做試探?她掛上足以讓任何男人失魂的嬌笑,也不理會身後的男子,轉身進了屏風後,也不理會自己寬衣解帶的動作是不是會透過屏風被人看了去,自行月兌衣下水。
嘩啦!
入水的聲音,然後是女子舒服的輕哼,若是正常男人,只怕早已撲了過去。金瑞卻只是皺了皺眉,有些後悔此時來找她。
鳳仙樓有金家一半的股份,他和小鳳仙都是老板,只是一個幕前,一個幕後,他很少親自來這里,只是今日卻不得不來,因為好奇。
「你為何要幫她?」
屏風後的水聲有片刻停頓,然後是一陣格格的嬌笑聲。
「奴想幫誰就幫誰,難道還要跟金公子報告?」
然後,又是一陣安靜,久久沒有听到回應。
小鳳仙提起的心越來越高,握在桶邊的收收緊又放松,終究是耐不住這種煎熬,捏著衣衫出了浴桶,探身出屏風一看,哪里還有半個人影,只有那微微開著的窗戶,顯示方才那一幕絕非夢境。
小鳳仙失神的望著那窗邊半晌,忽然苦笑了一聲。
*
第二日,天氣清朗,因為被雨水洗過,花園里的薔薇變的更為白女敕干淨,連青石板也幾乎光滑可鑒。
早上,才過了早飯時間,香滿園來了一位貴客。
江九月慢條斯理的洗漱穿衣,收拾整齊之後,才款步進入正廳之內。
「金公子,日安。」
金瑞正望著院內那些燦爛的白薔薇,身後照樣跟著金老板,聞言,笑道︰「江姑娘日安。」
江九月上前坐下,紅纓立刻上了茶,也躬身立到江九月身後去了。「不知金公子這麼早來,有什麼事兒?」
金瑞深邃的眸子盯住江九月的眼楮,像是要從那雙純澈的眼眸之中看出她真正想本性,江九月也由著他看,連頰邊的笑容都未有絲毫改變,梨渦淺淺,笑意盈盈。
半晌,金瑞輕笑出聲,「姑娘這地方不錯,听說是傅家的產業。」
傅隨波待人寬厚溫和,對自己尤其照顧,這點,江九月豈非沒有猜到?
「租住而已,並不能算是我的地方。」
金瑞此時,已經不會為了她說的某些話而意外了,手中的轉球嘩啦嘩啦響著,視線從薔薇,落到青石徑,落到廳中的地毯,漸漸轉到桌上,想起江九月曾經說過,自己與茶一竅不通,以及第一次見她時候,她也不要金玉滿堂的茶,而是跟小二要了開水自己泡。
那她喝的茶……到底是好是壞?
心隨意動,金瑞便抬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本身,他對江九月的茶是不抱什麼希望的,尤其他浸yin茶道十幾年,太劣質的茶還會傷了他那嬌貴的舌頭,剛一喝,就有些後悔,萬一不是什麼好茶,豈不是要澀的一日不想吃飯?
只是入口之後的那一縷清甜卻直直涼爽到了胃里去,十分詫異。
「這是什麼茶?」
「花茶。」
回答了這兩個字後,江九月便不再多說,她在等金瑞來公布第一場比試的結果,面色雖然和緩,但心情激動,卻忽略了這家伙與茶有特別固執的偏好,金瑞則以為她那日所說不懂茶道不過是謙虛和隨口,有如此成色的茶品,豈會是不懂茶道之人?原本心里的那一抹異樣頓時便消失無蹤,甚至于對自己居然因為她的那一句話就給了這樣的機會,有些煩躁。
只是一句話就被影響,未免太輕易。
默然了片刻,金瑞手中的轉球停了下來。「我可否知道,布上的霉點,為何不見了。」
「這個麼……」江九月把玩著袖角,唇邊的笑容也加深了,「深色的,便用豆芽揉洗,霉點自會月兌落,淺色的,則先用豆芽搓洗之後,再重新染過,便又成了新布。」
這在現代,不過是最簡單的生活常識而已,她本以為他會問怎麼請動小鳳仙。
「原來如此。」金瑞怔了一怔,這個法子,是他從未听過見過的,「姑娘贏了第一局。」
江九月有些意外,他居然不點算金銀,就直接判定她贏?
「姑娘想法獨特,在用心上,已經是贏了,今日我來,是出第二道題目。」
江九月忙回過神來,「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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