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蕭瑟,黑河臭霧消減,露出冬雪消融之後,底部的淤泥,不少烏心荷花歪歪倒倒地頑強生長著,比二十年前楚秦初來時的死寂景象,要改善不少。
李探御獸下落,將秦唯喻和莫劍心送到黑河峰頭,風蜥鶴上白慕菡囑咐了兩人幾句謹守門戶的話,便轉往黑河坊方向去了。
莫劍心沒想到叛門之後,還有回歸的一日,心頭激動不已,他和秦唯喻雖同住黑河峰多年,但兩人都是悶葫蘆,平時極少交流,互相點個頭就算道別,便一頭沖進山底寒泉之中。「我回來了!」見到寒泉上那座石台,和見到夢中情人一般,抱著自言自語,訴說思念之情,「不好!」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又往自家常住的洞府飛奔。
進門就是一溜一溜的百格架子,上面各種煉器材料分門別類地放好,洞府正中放著座大大的一階煉器爐子,爐火早熄,打開一看,莫劍心一張臉就垮了下來,里面需要火煉的材料因為沒人看顧,都已煉壞了。
心疼地將廢品丟棄,又從格子里取出數樣材料,開爐升火,忙完之後才回到寒泉石台,盤膝坐下,往寒泉之中放入一柄劍胚,一邊水煉,一邊又從儲物袋中取出新得的青玉劍制備,細細研讀,這種日子,是他自從去了羅家之後,無一日不思念的,很快便自得其樂,全身心沉浸進去。
秦唯喻的生活更是簡單,先取出護山陣法的控制令牌,驅使峰頂之上的金色瑞雲,不停變幻形狀,一下變成只兔子,一蹦一蹦,一下變成兩個打架的小人,他已三十三歲了,不管是齊休還是別人提起成家的事,都是只知道搖頭。仰著頭看那團雲,開心得咧著嘴傻笑,玩到覺得盡興了,一**往楚秦觀中的聚靈陣中一坐,許多盆烏睫澤蘭以八卦排列,在四周結成陣勢,閉目修煉,再不問世事。
黑河峰中都是黑河秦家的族人,對兩位仙師的孤僻行為早已見怪不怪,看守山門的一名凡人後生,手中托著三張拜帖,一路行上山來,對黑河秦家的管事稟道︰「山門外有仙師求見,您告訴我說滿三次才能打擾仙師,這已滿三次了。」
秦家管事奇道︰「現下找我楚秦的仙師,要不是去仙林,要不是去坊市,怎會有人找到這黑河峰來?」打開一看,‘頓首,求見齊休前輩,故友張某某,某某……。’
管事笑罵道︰「也不知哪家的破落戶,連門路都拎不清楚,不用管他們,沒得打擾了我家仙師的清修。」
話說這邊不搭理,可急壞了山門外的五名修士,要是齊休在這,立時就能認出,打頭一人正是二十多年前,在楚秦山上覬覦掌門令牌的那位張師兄,另外四人,也都是當年跟著張師兄下山的一份子。
「我說什麼來著?齊休當年被我們得罪得狠了,眼下揚眉吐氣,我們再巴巴得湊上去,丟人不說,這擺明了是不想見我們。」一名修士沖張師兄抱怨道。
「不然怎辦!?」
張師兄沒聲好氣地駁道︰「左右齊雲呆不下去了,忍一時之氣,在他這里先落個腳也好,听說他們家在黑河坊市里也有一股,這里不見我們,我們便去坊市里尋!」
一行人尋到黑河坊,得了白慕菡指引,才知道楚秦門現下都在仙林坳,所幸魏家在第二次天引山大戰之後,為了繞過器符盟,開闢了山都到各處大城和坊市的獸船航線,五人積蓄幾乎用盡,才坐上一只貨運獸船,輾轉一路,終于進了仙林山門,見到了齊休。
「虧你們一路找了來……」
齊休此時剛剛用過命演術,精氣神都十分不濟,乍一看到面前跪著的五人,又有些唏噓,又有些好笑。
「……前輩如今發達了,我等卻在齊雲混得有些不濟,說難听的,這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只求收留我等,日後一定拼死報效……」
那張師兄口才不錯,說著想加入楚秦門的話語,又一直提起自家當年死守藏經閣的光輝往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齊休冷眼看著,心中泛起一陣惡心,連見人性天賦都懶得用,打定主意,喚過齊妝,附耳囑咐一番,齊妝出去,不多時,白曉生便帶著展仇,秦思趙,駱都,秦虎,楚無影五個小的過來,在五人身後站定。
「這?」
張師兄不明何意,齊休突然一聲斷喝︰「你只當我還是以前那個好欺負的齊休麼?」五小便同時祭出幻月靈劍,一劍一個,結果了毫無防備的五人性命。
五小殺完人,一個個都是小臉煞白,胸膛急劇起伏,不停反胃,只有見過了血的楚無影好些,白曉生說了幾句白山險惡,不殺人必被人殺的做人道理,又教他們打掃戰場,死了的五人都是精窮,五小壯著膽子模完尸,只得了一個儲物袋,些許低階雜物,平分之後,便告退出門。
「這幾個怎麼了?為何要殺?」白曉生看著正殿上的幾具尸體,問道。
「幾個妄人,留之不祥,正好讓幾個小的見見血。」齊休嘴上如此說,心中卻道︰「自家剛短了十年陽壽,他們就來觸霉頭,也是合該倒霉。」
又喚闞大過來,齊休命他將正殿之中清掃干淨,五人尸體拉去丟在山里的亂葬崗埋了。終于想起正事,將沈昌,虞景,李探,余德諾,張世石五人叫進自家草堂。
「沈昌,你和世石往白山那邊去,雇佣一位的佛門教習修士回來,我有事要請教,佛門流派眾多,世石先考校一番,那些過于激進的不要。」
「莫歸農一去,門中靈地靈田無人侍弄,那棵樹又一直半死不活的,虞景去靈木盟的博木城,雇佣一位靈植修士回來。」
「余德諾,你跑一趟連水盟的連水城,雇佣一位道門教習修士回來,白前輩明年就要走了,先做些準備。」
「李探,你將他們事務都暫時替下,近期也不要做運輸的生意了。」
「所需花費去敏娘那領,路上都注意安全……」
把五人支使得天各一方,齊休才吞下顆溫養丹藥,悉心回復被命演術抽空的精血。命演術算出來的,只有兩個字,‘六識’。自家築基之後的著落,竟然落在佛家一脈,白曉生也不怎麼通曉,只有請位佛僧回來,和自己好好講一講。
器符盟雖然簽了合議,但還是老樣子,根本不與山都這邊往來經濟,加上雇佣那邊修士已不安全,還是四處找人,省得將來門里外來修士互相串通,再起禍患。
五人才走了大半個時辰,竟然又同時回來了,將齊休請到正殿,看見一位約相當于道家練氣後期修為,神色有些尷尬的和尚,正立于殿中,和尚約四五十歲,全身雲游打扮,風塵僕僕,頭發已短短地長到寸許,還斜挎著一個大挎包,里面隱隱有活物在動。
「怎麼這就回來了?」齊休對五人不解得問道。
五人對視一眼,余老頭有些蔫壞,將沈昌往外一推,沈昌沒得奈何,回稟道︰「我們才出了仙林,就踫到這個和尚,一問之下,竟然號稱佛道教習,靈植馴獸,無不通曉,便……便帶了回來請您定奪。」
「叫你們做點事,你們就這麼糊弄我!」
那和尚長得滿腦肥腸,頗不討喜,齊休氣極了,一腳把沈昌踹倒,嘴里怒罵不休,「糊弄我,糊弄我……」
沈昌只在地上笑著討饒,齊休又踢了幾腳,方才作罷,正要跟那和尚問話,忽然一只金毛猴子,往自家懷里一撲,定楮一看,雙瞳顏色各異,不是當年走失了的小金是誰?
又想到了古吉,心中一慟,將小金一把摜到地上,指著罵道︰「你這孽畜,害死我的古吉!」
那小金身量長了一倍,靈智似乎增漲不少,學人的樣子,跪在地上,沖齊休磕頭作揖,狀極可憐。
「呃……這位前輩息怒,容貧僧一一道來。」
小金是從和尚的挎包里跑出來的,他神色愈加尷尬,連忙出言,一五一十的將前情細細說明。
和尚法名空問,是白山附近,一家以行腳游歷為修行手段的小宗門弟子,本命之物,便是這異瞳金絲猴,到了山都附近,也是合該有緣,正巧遇到在林中游蕩的小金,空問得到契合無比的同參之物,自然大喜,不料剛走到這仙林附近,便被張世石等人認出小金,給團團圍住。
空問是佛家弟子,自然不會做誘拐別家靈獸之事,得知小金是人家走失的有主之物,十分尷尬,提出願以身償債,換取這只關乎自家大道的猴子。張世石等人和他一番計較,竟然發現這人佛道教習,靈植馴獸都見識不凡,自然大喜,將他一路帶回了山門。
齊休猶有不信,叫來白曉生,一番考校,這空問果然所言不虛,真的十分有學問,而且他只略一出手,便救活了搶回來的青玉靈樹,齊休雖然隱約覺得這事太巧,不過也沒啥把柄好抓,見人性天賦掃過,那空問心靈空澄通透,竟然查問不到東西。
只得暫且丟開疑惑,和那空問約定,在楚秦門中充當靈植修士,傳功奉行,一直做到白曉生遠行之後十年,用以換取小金的所有權。
大事一定,那空問天生是隨遇而安的,將小金放到青玉靈樹下養著,又在樹下結一個沒頂的草廬,就算正式在仙林住下。然後和齊休坐而論道,將佛家‘六識’之義,一一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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