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又搬回了黑河邊,但自從上次擂台賽的散修之亂,整整十年,齊休再沒進來過這黑河坊市。
一襲青袍,站在三十年前自己問趙良德借貸,才建成的老街街角,看著‘楚秦旅店’早被換成‘楨林客棧’四字,胸膛里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憋悶得很。
「快輪到無影了,你怎麼還在這?走,走!」
空問和尚胖乎乎的身形,如同一團肉球一般滾過來,風風火火地拽上齊休,拉著往比武場中跑去。這次齊休不想見到沙空鶴,還有楨陽劉家的人,所以連第一天的散修選拔都沒來看,而是一直捱到自家弟子上場,才趕了來。其他門人,也被他禁了足,一個都沒帶。
空問和尚這次擂台賽後,也已約滿,他這十來年陪楚秦門風雨共濟,反而比當年白曉生的存在感還強些,門中弟子,都把他當家人看待。齊休試著留他,但他一意要走,也只有放手了。
跑到自家二等宗門的老位置,環顧四周,竟然一大半,都是沒見過的新鮮面孔。自從天引山那次最終決戰之後,無數小宗門滅亡,從器符盟,山都,到羅家,大量山門空空蕩蕩,無人看守,七年下來,終于有部分外來勢力或者散修重新在這片權力真空里,站穩了腳跟。
天引山戰場離黑河坊又不遠,如此就便宜了許多正在黑河坊的散修,數千修士身亡的戰場,法器靈石,飛劍秘寶,俯仰皆是,隨處可揀,第一時間過去的,都發了大財。
這些物事許多是器符盟死人身上撈的,自然不敢在器符城發賣,就更使得黑河坊市愈發繁榮。廣匯閣不僅在先前和器符盟的約定中,壟斷了器符盟出產賣往北方的專售權,黑河坊市戰後更是大賺特賺。
于是這次擂台賽,廣匯閣又要擴大黑河坊市的面積,新開發區域,正好包括老街周邊,楚秦門多少年朝思暮想的事,在自家產業落入劉家之手後,成為了現實,也真是背時到了極點。
而劉家在得了楨林門的招牌之後,終于擺月兌了家族擴張的限制,大肆招攬外姓修士,如今門中五位築基,數百練氣弟子,兵站坊,楨林,楨陽三地都是他家的,加上黑河坊中楚秦門先後奉上的三處永久產業,自己贏來的一處十年租約店鋪,獨霸齊雲最南角,勢力延伸至黑河。
說劉家,劉家到。
劉家家主,不對,現在應該叫他楨林門掌門了,從二等宗門老前面的上等席次里起身,一路帶著眾多宗門人士的目光,走到後排的齊休面前。
偏偏他還故意用大嗓門,對著畢恭畢敬的齊休說道︰「齊掌門來了!我們有七年沒見了吧?最近可好?」
「你家原來那幾處產業,沒想到這次擂台賽後,估模著要升值不少,說起來,我可是佔了你家大大的便宜啊!」
「一想起當年在清涼瀑,我們並肩戰斗的場面,老朽心里真是懷念啊。」
他得了便宜,拼命賣乖,齊休也無法發火,只能小心應承著。
剛把這專坑隊友的老頭哄走,沙空鶴又來了,嬉皮笑臉地拿楚秦門臨戰逃跑的黑歷史揶揄齊休,齊休也找不到話堵他,終于讓他佔了一次上風,滿意離去。
「可惡!」
應付走這些鳥人,齊休低聲咒罵一句,空問和尚在一旁叫道︰「無影出場了!」
齊休只能收拾心情,把注意力轉到這自家唯一的衣缽傳人身上,楚無影一身楚秦赤袍,配上他瘦削身形,陰郁氣質,面部深冷的輪廓,怎麼看都不順眼。
「他還是穿黑色稱些。」
空問一個和尚,什麼都懂,竟和齊休想到一塊去了,齊休也見怪不怪,兩人正商量著等會出去幫楚無影買件黑色法袍的事情,場中已打了起來。
齊休不準楚無影用本命天賦,他索性便連多影閣也不用了,畢竟是同參之物,這種比斗弄壞了可不好。手執青玉劍,就這麼和對方修士一板一眼地打了起來,但是他劍訣一般,又缺乏防御上的好手段,雖然修為高過兩層,但還是漸漸落在了下風。
「無影這一自綁手腳,短板盡露。」
空問和尚不滿地說道,楚無影是齊休親傳,他早就提醒過齊休,楚無影太依賴本命天賦,其他方面過于稀松,如今全都暴露了出來。
「無影這些年走得順遂,不太能听批評意見,我正是要他自己體會到這一點,他的性格,只有自己願意,才會真心下苦功。」
齊休了解楚無影的性格,通過這次擂台,讓他多加自省,那是最好。
話音剛落,場中忽起變化,對方修士取出件黑色小錘,一錘將青玉劍擊飛,然後身後本命虛影亮起,一只黑色雙頭怪蛇,一左一右,兩顆蛇頭向楚無影分進夾擊。
楚無影下意識抬手想放出多影閣罩住自己,馬上又想到齊休不讓用,略一猶豫之下,便被雙頭蛇攻破了防御,被那紅彤彤的蛇信在臉上舌忝了一口,擂台奉行便宣布對方獲勝。
臉上被舌忝過的地方濕濕麻麻,還有些發癢,似乎有些毒性。楚無影黑著臉,下場來找齊休,齊休笑著幫他解了毒,又趁機教育了幾句,空問和尚也在一旁幫腔,他終于收起了素來的自負,認真考慮起豐富自家攻擊和防御手段的事來。
過不久,趙瑤出場,她對上一位練氣圓滿修士,修為差了許多,不過空問和尚這次不知發了什麼善心,將自己視若性命的小金給她帶上了場。
趙瑤三十出頭,還是雲英未嫁,留著姑娘的利落馬尾,紅色緊身衣將她完美的面貌身材襯托得愈發性感誘人,特別是那雙大長腿,又長又直,支起臀部的渾圓曲線,讓人不禁有動手拍一下的沖動。一只金毛猴子十分有靈智,在她腳邊沖著對方不停齜牙咧嘴,滑稽可愛。
「她今天束胸了……」
空問和尚湊過來低聲說著場中大美女的八卦,把齊休听得直翻白眼,這胖和尚喝酒吃肉,殺人放火樣樣不落,連這種女兒家的事也懂,剛才還下注參賭,他這門游方僧真是佛家的一朵奇葩。
齊休正暗暗吐槽,場中那名練氣圓滿修士已被趙瑤沖到身邊,他剛布起防御,小金異瞳一閃,防御莫名其妙地就湮滅得無影無蹤,然後就被五毒追蜂刺架在了脖子上,此時他還一招未發,輸的十分憋屈。
趙瑤現在的修為,配上消耗靈力不多的五毒追蜂刺正好,速度和劇毒屬性,又能配合起她近身作戰的風格,只要找到機會在對方身上劃道口子,離勝利也就不遠了。
趙瑤一招制勝,萬余觀眾一片大嘩,紛紛打探這是哪家的美人和猴子,一**談論如浪花洶涌席卷,最後把目光都投向了齊休這邊。
立刻就有許多宗門的掌門來問趙瑤是否成親之類,齊休疲于支應,心中暗暗慶幸,還好秦思過有本事,大了三歲的師姐都能搞掂,肥水流入自家田中,回去要好好獎賞他一番。
接下來就是莫劍心出場,這些年楚秦門能勉強支撐,莫劍心的煉器收入佔了很大一筆,他現在只煉青玉劍和月影玄冰劍兩種飛劍,在一,二階飛劍中,都是好賣還賣得上價的物事。而他的修為其實也沒落下,三十九歲練氣八層,戴婧死後,齊休又將羅小小嫁給了他。
羅小小前後被齊休救過兩次,對楚秦死心塌地,有她在,莫劍心應該再不會像上次那樣走人。他煉成的第四把月影玄冰劍,齊休做主,給了他自用,這種又能賺靈石,又能出來打架的修士,自然是盡心籠絡。
場中幻月當空,莫劍心一把月影玄冰劍縱橫飛舞,他的本命幻月靈劍雖然更順手些,但是隨著修為增加,飛劍太脆的缺點愈發放大,只得舍棄不用了。
對方修士口中呼喝連連,將一只長槍法器御使得虎虎生風,但是始終被莫劍心明月高懸天賦洞悉先機,一直落在後手,終于靈力消耗過于劇烈,認輸下場。
第二,第三輪也是同樣,莫劍心連幻月蓋體,幻月悲歌兩個本命天賦都沒有動用,一人一劍,步步先手,生生將兩名練氣圓滿的對手從頭壓制到尾,輕松取勝。
而趙瑤就沒這麼幸運了,遙及閃齊休不讓她用,對方修士又得知了小金的神通,無時無刻都布下兩層防御,生生和趙瑤拼起了消耗。趙瑤畢竟只有練氣七層,連番攻不破防御,自己靈力和體力卻越來越不濟,終于無奈認輸。
第四輪,莫劍心對上一名御獸門弟子,說起來御獸門有些耍賴,一名練氣圓滿弟子,帶著只堪比築基的靈獸,剛一上場,有些看了多年擂台賽的觀眾便噓聲大起。那御獸門弟子或許是見得多了,絲毫不為所動,和莫劍心見完禮,一拍座下一階上品斑紋烈角獸,筆直向莫劍心沖來。
莫劍心在楚秦門中,和魏家並肩戰斗了十多年,魏家里魏同一系幾乎全是御獸門出身,自然見識不少。對方這只靈獸應該屬騎獸一類,擅長直沖直撞,控制法術應該並不見長。
毫不慌亂,長劍一展,天空一輪幻月高懸,將整個擂台照成銀白世界。隨後等那一人一獸近身,幻月蓋體往對方一罩,延遲了片刻時間,人往旁邊一閃,用上了遙及閃中的基礎身法,輕松躲過。
「有點意思!」
御獸門修士本來以為能輕松取勝,沒想到一擊未能奏效,反倒激起了斗志。用獸語咕噥了幾句,座下斑紋烈角獸的尖尖長角,立時被火熱的烈焰籠罩,自己也取出件血滴子形狀的法器,一人一獸,再度沖來。
「劍心要贏了這輪,我們就能得處外圍的小店鋪……」
齊休正緊張的看著,耳邊傳來白慕菡的聲音,事關黑河坊產業,她也不顧齊休的禁令,偷偷前來觀戰。
「是勝是負,這場總能見分曉。」
齊休似乎猜到白慕菡要來,平靜地回道。
「我把你那天雷子變賣了,全押在了劍心的身上,一賠三,要是能贏……」
白慕菡這句話,齊休終于道心失守,「什麼!你這麼會過日子的人,怎麼如此沖動!要知道,要是輸了,明年我們就過不下去了!」
空問和尚插嘴道︰「齊掌門的手段,我這些年是見識過的,哪能到那一步呢!」
「你們!」
齊休也被搞沒了脾氣,索性閉口不言,死死盯住場中,心里愈發著緊。
場中御獸門一人一獸,又沖鋒了四次,每次沖鋒,血滴子法器先行祭出,籠罩莫劍心的去路,烈焰獸角散發出火元素的恐怖波動,破開防御應該毫無問題。
兩次被莫劍心堪堪閃過,兩次被莫劍心用月影玄冰劍的冰封和幻影技能分別硬抗過去,不過都見了效,四道焦黑傷口,出現在莫劍心身體的各處地方。
第五次沖鋒接踵而至,月影玄冰劍的自帶技能需要重注入靈力,肯定是來不及了,莫劍心知道再不好躲,自家本命天賦再起,天空中那道幻月突然黯淡不少,銀白月光化作昏灰的光線,空靈,悲傷的歌聲從天飄渺灑落,直接侵入對手的識海之中。
家中四壁徒徒,一名三四歲大的小男孩,乖巧地輕輕捧著只大海碗,碗口破了一塊,里面褐色藥湯,隨著小童幼弱的步子,一點點灑出。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喝藥了。」
小童慢慢走到屋內木板床邊,一名頭發花白,消瘦無比的老嫗靜靜躺在上面,已然听不到最疼愛的小孫兒的聲音。
「 !」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你怎麼了?」
藥碗落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小童拼命搖著已經死去的老嫗身體,哭喊不休……
「不好!」
御獸門修士剛抹去回憶童年時悲苦的淚水,突然醒覺,再想動作,月影玄冰劍冰冷的劍鋒,已經架在自家肩上。
「承讓了!」
莫劍心朗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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