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星坊,楚秦小店。
周身被層層包裹得像只粽子的齊休,只露出一雙眼楮,背後墊了幾張皮墊,才勉強能半坐半躺著支應眾人。
秦芷得知展仇失陷消息,自是悲不自勝,齊妝等人干脆陪伴、安慰著她早一步離開九星坊北歸。
目送她們遠去,南宮家金丹才收回目光,沒想到眼前的楚秦門在醒獅谷里跑一趟,回來時慘之又慘,逼迫的話倒還真不好意思說出口。只好先問別的,「貴門也算是一方之主,為何,咳,為何要孤注一擲,全數精英進入醒獅谷冒險?」
「哎!」
齊休連嘴巴都被裹在用草藥支撐的布條里,干脆傳音入密和對方交流。如今血刀已死,倒不用再遮掩意圖了,把為展元報仇,所以入谷追殺血刀之事,隱去趙瑤等等存在,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也正好,借南宮家之口傳揚出去,這血刀當年可是殺了黑河坊不少人,算是提醒各家一下,記得欠了楚秦門一個人情。
「噢!那麼說,展仇是為報父仇,所以不幸身死在谷中……」
南宮家金丹听罷,也有些唏噓,不過他可不會忘記正事,說著說著,還是扯回了南宮利之死,提出要盡快審問姜炎。
「是失陷,難說身死二字……」
齊休還想著回去找呢,自然不願接受展仇已死的判斷。「至于姜炎這事……」
他回來後,身體還有大麻煩,所以不想倉促見姜炎和多羅諾,自然無從把握事情的真相,但肯定是不會交到南宮家手里的,事發在楚秦領地內,齊休有這個權力。再說,姜家雖然不如南宮家,但楚秦門也不好顯得欺軟怕硬,行事偏頗。
更別提多羅諾、姜炎兩人和齊休的關系,再說,讓南宮家提走人,以後在門里,南宮嫣然就徹底沒法制衡了,畢竟他丈夫秦長風,是下一代中極有機會結丹的有數弟子之一。
這是顧嘆早猜到的結果,也是他背棄同南宮嫣然盟約的原因。基于同樣的理由,南宮家正是猜到齊休不會同意,才急于趁著齊休沒回來,要把姜炎弄走。
「還是我先問問,再說,再說罷……」
這就是不同意了,南宮家金丹臉垮了下來,又勸了幾句,齊休雖然態度軟綿綿的,但實際上是寸步不讓,兩邊最後鬧得個不歡而散。
差不多同樣一套流程,又氣跑了姜家金丹修士,剛剛回來的齊休,才獲得了些許清靜。
顧嘆從內室跑出來,稟道︰「掌門師叔,楚師叔已將湯藥配好了。////」
「好,扶我去吧。」
沒有外人在,齊休掙扎著站起,傷勢其實遠沒人前那般嚴重,趁被顧嘆扶著往內室走的時機,輕輕說道︰「你這次的表現很好,不過,或許得不到一個好的結果。總之,要耐得住寂寞。」
顧嘆還沒弄懂他的意思,齊休便被楚無影接入內室。
而自己卻被關在了門外。
「你打算怎麼處置?」楚無影一邊輕柔地幫齊休揭開包裹身體的布帶,一邊隨口問道。
「誰?」
「所有人。」
「人事最難為,我若想結嬰,就不能考慮太多了。」
齊休說不考慮,只怕早已考慮好了,否則也不會跟顧嘆說那沒頭沒尾的話,楚無影笑笑,服侍齊休沉入藥湯之中。
揭開布帶的齊休,皮膚上斑斕一片,竟是和那人面紋蛇一樣的花紋,全身每一寸地方都是如此。這也是他把自己包裹得緊緊,不在外人面前露出一點點痕跡的原因。
奈文雪救治齊休的方法,除了以身飼病外,她還偷了人面紋蛇褪去的蛇皮和許多長生苔出來,又從齊休儲物袋里,翻找到那得自奪丹試煉的不知名猿皮。以猿皮貼肉,覆以蛇皮,借助長生苔的強大生命力,弄出了個兩層的人造皮膚,以最快速度修復表皮而又不消耗齊休過多的本源。
奈文家的醫術,就是這麼偏激怪異,弄得如今的齊休人不像人,蛇不像蛇,哪敢以真面目見人。還好,奈文霖的遺物里,已經給齊休留下了一份藥方,按方配置藥湯浸泡,可以慢慢使幾種不同來源的皮膚融合,徹底消滅痕跡。
而且此法還有許多好處,人面紋蛇的皮膚可以隨心變色,那不知名猿皮又對各種元素的抗性極佳,齊休準備借這個機會,弄本二階煉體術,回去之後好好練練。
還有奈文霖的為人雖也偏激到一定的程度,但對齊休應該是有份心意在的,從她費盡心思的治療手段就可以看出來。如果不是入魔的趙瑤亂搞,說不定她跟齊休,真的能有化解仇恨的那一天。
齊休泡在藥湯里,一邊無可避免地回憶起奈文霖之死,一邊听楚無影匯報受傷後事情的發展。
首先便是趙惡廉不出意外的獅子大開口,楚無影是從南楚門的產業里,暫支了萬枚三階,才買他出手救助齊休。雖然後來齊妝將已被奈文霖治好的齊休帶了回來,並不需要趙惡廉的幫助,但那筆款子是別想討回了。
其次,齊妝說這次事了後,人有些疲憊,想要去雲游一番。說這個的時候,楚無影有些不理解,但齊休知道,這是齊妝有心結了,畢竟她知道了趙瑤的存在,便不想再呆在思過山里。說不定以後有誰用‘通天令’告楚秦門,依齊妝無法逃過探查的本命,歪打正著,這事就泄了。
最後,還是姜炎、多羅諾的事。
這里面,又有個令齊休頭疼的問題,多羅諾的本命和自己一樣,無法被探查,不管說真話說假話,自己是分辨不出的。由此可見,其他人面對齊休自己,一樣會有這種頭疼的感覺。而且多羅諾修行速度太快了,又難以收服,若是日後境界超過了楚秦門諸人,形成尾大不掉之勢,那也極為麻煩。
「先見見姜炎吧。」齊休決定還是先從好對付的下手。
齊休一回到九星坊,就直接拒絕了南宮和姜家,那些白山好事者,特別像柴藝之流,暫時作鳥獸散,姜炎被順順利利地,從南楚門那里帶了過來。
「您?」
跪在地上的姜炎看著面前斗篷里繞著布條,只露出一雙精光閃閃眼珠子的齊休,一時有些猶豫。
他在觀察齊休,齊休同樣也在觀察他,才剛築基不久,消瘦、陰郁、甚至有些滄桑,目光中帶些戾氣,還些對任何人與事物,都不會貿然相信的戒備感。
「我就是齊休,听說你非要等我回來,如今我回來了,你可以說了。」
齊休語氣十分平淡,姜炎皺眉道︰「不是誰故意打扮成這樣,來誆我的吧?」
這話倒把齊休弄笑了,想了想,背了幾句秦氏黃庭功的開篇,姜炎一听,果然身形巨震。
「原來,我所修的功法,是您送來的!」
這次終于信了,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響頭,口里說道︰「謝前輩存續我大道之恩。」
心中卻想︰「難怪萬骨老鬼被我召喚出來後,這麼多年一直不承認那儲物袋是他所為,原來是我真搞錯了,那儲物袋竟是眼前這干外公偷偷送來的。」
想到這,心情大好,這說明什麼?說明齊休從多年前開始便一直在暗中關注、幫助自己,並不是表面上那般對自己絕情。
可他不知道,齊休送東西完全是為了應付秦思瑤的糾纏,而且姜炎腦子里想的每一句話,齊休的見人性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萬骨老鬼?」齊休暗暗留心。
姜炎再不猶豫,「外公!」一下子放開了大哭,幾步膝行到齊休面前,扒著齊休的膝蓋道︰「我在試煉之地,發現了驚天的秘密!之所以捱到今天,就是為了告訴您一人!您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噢?什麼秘密?」齊休問道。
「就是……」
姜炎咬牙切齒,眼中復仇的火焰再不掩飾,「就是殺我母親的真正凶手,我終于查清楚了,正是南宮嫣然那個賤人!」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齊休馬上反問。
姜炎本來幻想著齊休乍一听到,肯定先是大怒,然後就會去找南宮嫣然算賬的,卻沒料到齊休竟像是早知道了一般。
那樣的話?
姜炎眼珠子亂轉,一下子就想岔了,以為齊休早就和南宮嫣然達成了默契,那麼自己遠遠跑來九星坊,就叫是羊入虎口,性命真的堪憂了。
「不好!」大叫一聲,整個人向後猛地一彈,然後掉頭疾飛。
守在暗處保護齊休的楚無影哪能讓他跑掉,一刀給劈了回來。
「死老頭!趨炎附勢,連我母親,你干女兒的仇說不報就不報了!」
姜炎知道跑不了,也不再下跪,指著齊休破口大罵。
他這反應倒把齊休弄樂了,身上有傷,想笑又沒法笑,憋得十分辛苦。
「你……咳咳……你說報仇,咳咳,好罷,我們先說說,何為‘仇’?」
經過醒獅谷一行,目睹了展仇和奈文霖執著于仇恨的下場,又見到姜炎現在的表現,齊休也是感概萬千。「我南下以前,一直謹守本分,安穩做人……」
不理面前暴躁的姜炎,一字一句講起古來。
「別人給我構築了一個世界,我便生活在這世界中,從不懷疑。以為自己的門派肯定會綿延萬年,歷代掌門都是正直良善,我為門派的付出,自然都是值得的。」
「可是呢?後來我才知道,三代之後,門派即險遭滅亡,而門中歷代的掌門,可不一定都是良善之輩。就拿我楚秦第二代掌門來說吧……」
將秦德昭殺人奪寶不成,反落得個葬身荒郊的故事一說,姜炎不是笨蛋,自然明白了齊休要表達的意思。
「你是說?我母親該死!?」
他的目光冷得像要吃人。
「是的,雖然在你面前這麼說過于冷酷,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這麼說,你的母親,我的干女兒,不是一個……不是一個完美的女人。」齊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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